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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江南初春的野菜,不可不提蔞蒿(我們一般稱之為蘆蒿),這是南京八卦洲的特產,因其沒有任何種植技術,有沼地和灘塗的地方,隨手可植,如今已經各地普及。最早出現蔞蒿的典籍,當然還是《詩經》(說實話,我常常把《詩經》當植物誌看)。《漢廣》裡的“言刈其蔞”,這個“蔞”就是“蔞蒿”,漢廣的漢是漢水,蒿是長在水邊的嘛。汪曾祺的《大淖記事》裡面,巧雲和十一子幽會的地方,就是一片蔞蒿地。“春初水暖,大淖上冒出很多紫紅的蘆芽和灰綠的蔞蒿,很快便一片翠綠了”——蔞蒿的生長期短,成熟以後要僱人來採,不然它很快就老了,去年雪災,八卦洲路被封,損失最大的是種蔞蒿的菜農。
關於蔞蒿的味道,汪老先生有具體的註釋,“生長於水邊的野草,粗如筆管,有節,加肉炒食極清香,有如初漲春水”。蔞蒿的香氣很難形容,附之於文學化語言,就飄了,那種蒿類植物意興揚揚的清鮮氣味,只可意會。汪曾祺說的很明顯是野生蔞蒿,不是現在那種大棚出來的統貨。野生蔞蒿是紫紅灰綠的,香氣更盛,根系粗大,一臉桀驁神色。大棚蔞蒿,按車前子的說法“差不多就是一根綠色塑膠管”。蔞蒿一般爆炒,取其鮮嫩,葷素皆可,葷食加鹹肉,切絲就好了,好比二八少女偕白衣公子,肉片就太粗拙了,不配蔞蒿的嬌嫩,素食是配臭幹,後者之異臭醜型,正好可以反襯前者的暗香清秀。上次武漢朋友過來,吃了蔞蒿以後,告訴我,他們那裡確實無此物,但是有一種叫黎蒿的東西,有點類似蔞蒿。
每次去鄉下上墳,必吃的還有馬蘭頭。紹興童謠曰“薺菜馬蘭頭,姐姐嫁在後門頭”,這是江南人家常食的野菜,我去田間挖過,長在田壟菜地邊角,好像也沒有人特地點播它,就那麼灰頭土臉,背天伏地地長著。挎個小竹籃,瞅準了,拿小鏟刀一挖即得。我媽慣用熱油爆炒,多放油,少撒糖,倒也清鮮,就是像被招安的山寨土匪一樣,比涼拌少了幾分野味。車前子那個比喻特好玩,“馬蘭頭讓我想起曹雪芹,窮歸窮,家裡還有三擔銅”。車前子的形容常常像禪宗公案,我的直解是,馬蘭頭的苦味可玩,並不單薄……我覺得車前子的比喻很切合馬蘭頭初食微澀,繼而在舌尖上漫渙開的回味,很溫柔的伏擊,不是韭菜那種暴虐直擊的烈香。
我喜歡吃的還有薺菜,清甜適口,“誰言荼苦,其甘如薺”,薺菜本身身材孱弱,口感又偏幹,不潤澤,多是做混合雙打選手中的一個,比如薺菜肉餡餃子,或餛飩,調劑一下渾濁的肉味。因其味甜,常給曲折隱晦的中國人拿來做表達的暗器,用以反襯心苦。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春來在田野上幹活,頭插著薺菜花,彎腰挑薺菜,正逢夫君回家,這個鏡頭倒是蠻甜的。不過薺菜一開花就老了,口感全失,可見王寶釧的日子清苦。前兩天給外婆上墳,墳地附近的荒地廢墟上,看到星星點點的薺菜,因無人採摘,已經開了婉約的小白花,薺菜還可以拿來煮雞蛋,說是避邪明目。其實我想這些食野菜的風俗,撇除它故弄玄虛的語言外殼,其核心是有藥理基礎的,野菜多味苦、性涼、清火,春來天地復暖,日頭燥熱,內火重,野菜可以去火嘛。
有次去阿壩,天荒地寒,伙食清苦,晚來無事可做,步行出門打牙祭,烤羊肉肉質可疑,犛牛幹剛硬如石,倒是覓得一盤蕨菜炒牛肉,牛肉滑嫩,蕨菜有異香,頗難忘。館子裡吃的蕨菜,通常是臘肉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