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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幼時與父親相當親近。居住在鄉下時,父親常讓他騎在自己寬厚的肩膀上,在暮色裡走。摘一根小小的狗尾巴草給他,他卻用它去蹭父親粗糙的臉頰,惹得父親連連打噴嚏,氣得放狠話說要把他從背上摔下去,卻怎麼也沒捨得。那時田裡的油菜花泛起層層金黃色的浪濤,與天邊一大片紅彤的火燒雲相映照,霞光爛漫,晚風涼爽。
但凡他表示喜歡的東西,父親都會找來給他。有一次他在街邊停下來多看了幾眼櫥窗裡的玩具小提琴,父親問他是不是喜歡,他點點頭,父親便用當時半個月的工資把提琴買了下來,半點猶豫都沒有。
顧停雲十歲生日的時候,母親不小心打翻了他的蛋糕,小男孩難過得扁扁嘴立刻哭了出來。父親拍拍他的腦袋,立刻騎著突突響的摩托車,去蛋糕店裡又買了一尊更大的回來。
父親笨手笨腳地幫他切蛋糕的時候,顧停雲無端端地傷心起來,哭得滿臉鼻涕淚水,止都止不住。
其實很多時候,他都只是說說,並沒真的想要某件東西,父親卻總當真,次次不辭勞苦地設法滿足他的願望。他懂事後想起來,一面感動,一面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父親的溺愛而長成一個驕矜任性的人。
除了慶幸,更多的卻是心酸。父親把能力範圍內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他卻因為羞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讓父親誤以為他一長大,就把小時候自家老爹對他的好都忘了個乾淨。
聽到朋友說&ldo;我家小子真貼心,我生日給我買了一根皮帶&rdo;這樣的話的時候,父親的表情就會黯淡下去。
顧停雲很怕得到長輩類似&ldo;這孩子真懂事&rdo;&ldo;這孩子真貼心&rdo;的誇獎,上小學起就不樂意讓父母蹭他的臉蛋或者親親他,聽見母親喚他&ldo;寶貝&rdo;都要起一片雞皮疙瘩。
不知道該如何自然地接受別人的愛,也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愛,十歲以後甚至看見親戚都不願意開口叫人,即使後來被母親批評,聽到長輩的冷言冷語,他也不打算改變。
但即便他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父母也始終都溫柔地對待他,塞給他很多他不知道該如何擺放的愛與關心。
於是,他的感激和愧疚都慢慢加深,厭惡不知道該如何說&ldo;愛&rdo;的自己。
還算融洽的家庭氛圍一直持續到他讀研期間。幾番躊躇後,他終於向父母坦白了自己隱匿許久的性向,為了一個後來被證明是錯的人。母親哭了幾日,父親大為震怒,甚至頭一回對他動了手。自此,他與父親的關係就一直僵持不下。
兩人都沒有嘗試去解開心結,於是關係愈來愈疏離,母親的勸解也無用。他再也沒接到過父親打來的電話,也沒有給父親打過電話。寒暑假回家的時候,與父親的照面也幾乎只在三餐時。這是顧停雲近三十年的人生裡最後悔的事。
得知父親的死訊時,顧停雲立刻趕回家辦了喪事,為父親守靈一整夜。
他記得當時鉛灰色的天空飄下細密的雨。南方十二月的陰冷是直直鑽進人骨子裡的。
在那樣陰雨連綿的天氣裡,他看著父親的屍身被火化,骨灰在家鄉走了一圈之後終是入了土。太多的話還沒來得及講,給予他生命的男人已經躺進了土饅頭。
他用手指將刻在墓碑上的父親的名字細細描畫一遍,母親站在一旁為他撐著黑色的傘,看他呆愣愣地蹲在父親的墓前,沾了一手的碎石子屑,一雙眼睛紅得像要滴下血來。
而現在,他人生裡最可怕的噩夢還沒有發生。一切還來得及。
到達家鄉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
顧停雲從火車站打車回家,臨近七點鐘,小區裡已經有人在晨練。這個點爸媽應該還沒有起床,他還來得及做一頓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