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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著嗓子問:
&ldo;憑什麼讓我們替他們抬!&rdo;
郭麻子說:&ldo;再不抬軋花機就要空轉了,抬吧,把他們倆的工資扣了,給你們倆補上,快抬!馬成功,你給我快把李志高和方碧玉這兩條浪狗找回來!&rdo;
我大聲說:&ldo;我到哪裡去找?&rdo;
郭麻子蠻不講理地說:
&ldo;我不管你到哪裡去找,反正我要你去把他倆找回來!&rdo;
正吵嚷著,李志高從垛後邊躥了出來,邊跑邊喊著:
&ldo;來啦來啦!&rdo;
郭麻子罵道:&ldo;我操你姨李志高,你耍大不要緊,可別誤了我的活呀!&rdo;
李志高說:&ldo;我……我……&rdo;
郭麻子說:&ldo;少嗦少嗦,快抬棉花,趕明兒再跟你個兔崽子算帳!&rdo;
李志高對我說:&ldo;對不起你老弟,我來晚了!&rdo;
他四肢並用往棉花垛上爬去,爬到半腰哧溜一下滑下來,很狼狽地跌了個屁股蹲兒。訕訕地罵了一句:
&ldo;他媽的!&rdo;
轉身又往垛上爬。這次總算爬上去了。
我一聲不吭,發著狠往簍子裡抱棉花。槓子一上肩,就感到非常彆扭。往常槓子一上肩,我們的嘴巴就自動張開,各種油腔滑調便源源不斷地流出。今天夜裡我們沒了歌唱的興致。今天夜裡:槓子上肩,嘴巴張開,喘氣不迭,步伐凌亂,雙腿拌蒜。往常我們一溜小跑,配合默契,兩個人好像一個人。今天我們你扯我拉,東倒西歪。進了車間,撲通扔下簍子,滿肚子沒好氣。抽掉槓子,剛要扳倒簍子,郭麻子喊:
&ldo;他媽的,勻開點倒!&rdo;
女工們身後已經空空蕩蕩,我們已經造成了生產損失。
方碧玉已站在她的位置上,今天我不想多看她。
郭麻子跟著我們的簍子跑,追著我們的屁股罵,也沒法使我們加快搬運棉花的速度。今夜我們唱不出來了。我們忙得團團轉,我們越抬越彆扭,王強和劉金果在郭麻子的逼迫下,支援了我們五大簍子棉花,解救了一下燃眉之急。過去的陳舊幻覺今晚又栩栩如生了:幾十臺皮輥壓花機,像一排張著大嘴的怪獸,想把我們吞食進去,使我們的骨頭和皮肉分離。
槓子又上肩,別彆扭扭往前搖,忽覺背後猛一沉,腰桿子嘎叭了一聲。回頭看到,李志高軟在地上,滿臉透明的汗珠。
他可憐巴巴地說:
&ldo;兄弟,我一絲力氣也沒有了。&rdo;
車間哨響,二十四點,女工們擁出來,到食堂喝粥。李志高沉重地倒在垛下鬆軟的棉花上,閉著眼睛,連呼吸聲都沒有,滿臉冷汗,像具殭屍。我也感到空前的疲倦,受挫的脊椎隱隱作痛,一頭栽到棉花上,閉上眼,眼前綠油油,那棉花翻卷猶如藍色浪cháo的景象,又在我腦海里浮現出來。
我感到棉花裡包含著的藍色汗液和天上降下來的藍色冰霜正緩緩地滋入我的體內,損害著我的健康,我清楚地知道應該跳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最好到食堂裡去喝上碗玉米糊糊,用柴油機排出的熱水洗把臉,咬牙,瞪眼,幹完後半夜6小時,然後鑽到被窩裡,一覺睡到天黑。但我的身體動不了,我的所有的想法都凝聚在大腦深處那一點空間裡,好像凝聚在一大塊岩石中的一個透明的氣泡。我知道如果這個氣泡一旦破裂,我就會永遠地睡去。我聽到自己的鼻腔和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我的肉體已經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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