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4/5 頁)
我沒問什麼啊?
紙上寫著的大概意思是:XXX系我生產隊貧農,因生活困難,外出討飯。“外出討飯”幾個字我絕不會忘記。
“你們好回去了。不要老是在這裡,現在不是包產到戶了嗎?”蓮對他們說。“再不回去,我不送飯了。”
回來的路上,蓮告訴我,那兩個人是她無意中看到的。太可憐了。就買飯給他們吃。
“以後怎麼辦呢?”她問我。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兩個人不再來了。
蓮老是對我說:“你們城市兵看不起我們農村兵。”
我怎麼解釋都沒有用。她努力把自己打扮起來,什麼衣服穿到她的身上都好看。真的。從外表上,她同城市兵沒什麼兩樣。可是她還是說那句話。聽得我都煩了。
蓮是醫院裡第一個穿高跟鞋的女兵。從上海買的。第一個有兩個喇叭錄音機的人。她唱的《小城故事》和鄧麗君好有一拼,至少男兵們看她的眼神都不對。蓮找了一個物件,軍裡的參謀。
可是蓮出事了。病房裡是不允許穿高跟鞋的,我們都是穿解放鞋和布鞋。這樣不影響病人。蓮不幹,她嗒嗒嗒地走。挺著胸。出事的時候,我正好走進病房走廊,她正面過來。她滑倒了。水磨石的地板多滑啊,衛生員又剛擦過地。
她就那麼一下子撞到了地上。治療盤裡的針管飛了一地。我像是看到了慢動作,一個剪影慢慢地倒下來。
蓮是飛快地撞到地面的。我們都喊了一聲,以為她會站起來。
她沒有站起來。蓮腦幹損傷。
手術做了好幾個小時。蓮出來的時候,頭髮沒有了,包著厚厚的敷料。
她上了呼吸機。腦幹是主管人的心跳呼吸系統的中樞,損傷是致命的,有的人可能一輩子就那麼躺著,有的人很快就失去一切生命體徵。
蓮除了沒有自主呼吸,其它生命體徵都是正常的。
我站在蓮邊上問:“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她的眼睛微睜著沒有反應。
想到了蓮那個時候對我說:“想不想聽我唱歌,我唱歌很好聽哦。”
眼睛酸酸的。兩個北京兵也來了。我們就那麼站著。聽著呼吸機的絲絲聲。
蓮的未婚夫來了。一個很結實的男軍人。他站著,摸著蓮的手,不住地抖。
我們看到蓮的眼睫毛抖起來,眼角慢慢地沁出一點淚。
我們都被淚騙了。蓮的病情一下子惡化了。她出現了繼發性的顱內出血。
心跳很快就沒有了。呼吸機的工作變得毫無意義。兩天後,蓮不再有任何生命體徵了。
我們收拾蓮的東西。我看到了她的那張從照相館拿回的照片。那年她才十九歲。很多不太同她來往的女兵突然就想到了蓮過去的樣子。真美的一個小女兵。
蓮是我叫她的。她的名字一當兵就改了。叫志軍。在家叫蓮花。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情。幹活、做家務、聚會、吵架、高興、哭。那是因為你有生命。至於死,誰都躲不了。不知道了,還痛苦什麼?
怕死,是另外一回事。誰敢輕易說自己對死無所謂?對死,有的人有一種傲慢的態度。可是,傲慢和害怕,可以是一對親兄弟。
。。
尋找有尊嚴的死(1)
因為一次感冒,我住了院,竟然是心肌炎。
那一年很多人得這個病,對它的恐慌不在今天的禽流感之下。我就處理過一個二十歲的空軍小戰士。發燒住院,一週後一切正常,鬧著要出院。辦好了手續,小夥子拿著自己的一隻網兜,連蹦帶跳地竄過病房走廊,就聽到一聲“咣噹”,他栽在了走廊裡。什麼都沒有了,猝死,死於病毒性心肌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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