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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圓臉上架著的金絲邊眼鏡,想起眼鏡後面細小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昨天還想著怎麼擺脫他,今天就發生這樣的事,真是命運無常,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沒了。
丁香又聽到餘先生的幾個同事在一邊嘀咕,說餘先生這一個月面帶喜色,誇口說金屋藏嬌,原以為他豔福不淺,沒想到是短命鴛鴦。她想了半天,才驀然醒悟過來。他們竟然以為那女屍是她。那女屍一直沒有人來認領。也許除了丁香,沒人知道那女人的確切身份,但她沒有聲張,這件事越解釋越不清的,就讓他們將錯就錯吧。
同事們商量後決定,將兩人一起埋葬。既然是同命鴛鴦,雖然是野鴛鴦,埋在一起,在地下也好有個伴。況且人都已經死了,到時候向餘先生家人解釋,估計會理解的。
傍晚,餘先生被埋葬在城南郊外涼水井。那是一片荒涼的野地,雜草叢中有許多的舊墳新墳。還來不及刻碑,怕以後尋不到地方,先立了塊木牌。
丁香遠遠看著,夕陽西沉,風吹野草,人影憧憧,分外淒涼。
丁香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曾慧敏。過了兩天,她備些紙錢香燭再去墳地,見餘先生的墳前已經立起一塊石碑,周圍砌了些石塊,便知道曾慧敏已經來過。
她想去新聞社打探一下,到了門口卻猶豫著不敢進去。
其實曾慧敏還不知道丈夫已死,趕來的是餘先生的大哥、大嫂和弟弟。家人怕她傷心,還隱瞞著這個噩耗。
家人整理餘先生的遺物時發現一封信,是從香港寄來的,向餘先生打聽一個人的下落。餘先生家人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也不去理會。自家人死了,正傷心欲絕,哪還有心情去管別人家的什麼閒事?
那封信是姚力準備去上海之前寄出的。他原先發過一封電報,餘先生回覆說丁香已經去昆明。但他後來知道丁香並沒有到昆明,只是不知她是仍留在桂林還是去了別的地方,只好再寫一封信。但是餘先生一直將信藏在新聞社辦公桌抽屜裡,沒有告訴丁香。
姚力向餘先生詢問丁香的聯絡方式,並請轉告她,她的父親和家人都已經返回廣州。本來他和家人準備等時局平靜就返回廣州的,但因為其他緣故,要轉去上海。他希望她能回心轉意,儘快去上海找他。
姚力在信裡沒有提到一些事。他的父親其實傷勢很重,已經癱瘓,只是對外隱瞞訊息。他因此提前接過家族產業,現在是一家之主。他的母親已經替他另找了一個妻子,是上海一個富商的女兒。他去上海發展也是岳父的意思。
姚力的婚禮在上海徐家彙天主教堂舉行,嘉賓不多,沒有記者參與,隆重而不張揚。親吻新娘的時候,姚力忽然想起丁香,心裡一顫。但是他又想,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的,只要戰爭結束,還會再見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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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太太一家,打牌(1)
丁香租住的房子在王城後貢門北邊的芙蓉路,抬眼便看見獨秀峰。
王城是明朝靖江王府,也是桂林的中心。獨秀峰又是王城的中心,平地拔起,方方正正像枚大印章,號稱“南天一柱”。王城周長三里,有四個城門,南面正門稱為正陽門,東面是東華門,西面是西華門,北面是後貢門。
芙蓉路這一片房屋有一些是江西會館的產業。桂林的居民,有許多是清朝時從廣東、江西和湖南遷過來的,在桂林做生意發了財,成立同鄉會,建起風光的會館。
丁香租住的這家院子,擠夾在兩個大院中間,顯得有些侷促。左邊一個大院子像舊時的衙門,門樓上有塊“清節堂”的大牌匾,斗拱飛簷,高牆黑門,很是氣派。不過這氣派已經過時了,很少有人進出,也很少聽到裡面的聲響,像是沒有人氣。後來她才知道,那清節堂是供舊時守節的寡婦住的,現在只有一個人住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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