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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了這裡而是廣場冷不防跳到了我面前,故意要嚇我一跳。廣場非常大,感覺中大得恐怕連成都也沒有。這裡根本沒有下雪,陽光明媚恍若春天。陽光照耀下的整個廣場被一種聲音籠罩。像風聲,像雨聲,像放大了許多倍的蠶吃桑葉的聲音。這是許許多多聲音的高度擁擠、粘連和壓縮,密不透風,渾然一片,因為其它一切雜音都被它席捲和消化。這是麻將!是麻將在成百上千雙手的撫弄下快樂的大合唱,是麻將在廣闊空間裡在最自由放縱狀態下的眾聲喧譁。人們在這裡快樂地接受著它的統治,呼吸著彼此的呼吸,快樂著彼此的快樂。我傻眼了:這種大規模聚叢集眾的功能,原本只屬於*年代的天安門廣場啊。
看見了一棵黃桷樹。還有兩棵老槐樹。尤其是槐樹讓我眼睛一亮,像時隔幾十年後見到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兒時夥伴。這時,我才辯認出我就站在原來的家門口!那時所謂的家其實就是文化館,是父親在文化館的臥室兼辦公室。後來母親因病進城,我,還有弟弟、妹妹,都跟著進城上學。一大家人居然能塞進那十幾平米。好在那時父母骨瘦如柴,我們也老長不大。
母親實在能幹。除了治病,她居然可以用父親一個人的工資對付五張嘴巴。甚至偶爾還照顧一下父親在朋友面前的面子。她還以自己示範的方式讓我們學會勤勞、堅忍、謙遜和禮貌。父親則一心撲在工作上。長期以來,他的工作常常是在宣傳部某位幹事指揮下,與包括孫竹籬、大鼻子蘇老師在內的一幫子人不斷地寫,畫。畫偉大領袖,畫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宣傳畫。用美術字寫毛主席語錄,在城牆上寫“將無產階級*進行到底”之類的標語。他最出風頭的是大躍進時在城西老鴰山上寫的一條標語:“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每個字足有一幢樓大,筆劃也粗如城牆。加上一個奇大無比的驚歎號,更像是全縣幾十萬人民的齊聲吶喊。這條標語是縣委決定之後,由父親帶領整整一個生產隊的勞動力完成的。多年以後,父親講到此事時,臉上還堆滿成就感。
父親也是我最初的偶像。還在鄉下時,他曾帶了縣宣傳隊就在我上學的學校戲臺上為全鄉貧下中農演革命節目,曾經背了枝用來打野鴨的小口徑步槍從學校經過,曾經拿了本子在學校外的河邊畫一幢老屋,引得放學回家的同學都嘰嘰喳喳地議論這是誰誰的爸。這些是對我在那些鄉下孩子面前虛榮心的強大支援。有時我與父親從鄉下進城,一路上金黃的油菜山洪一樣從山腰流瀉谷底,形成大小不等的金色湖泊。喜鵲歡叫,燕雀啁啾,我的想像在父親的光輝照耀下飛翔。我不停地提問,比如汽車和摩托車誰跑得更快,美國和蘇聯倒底誰厲害,毛主席是不是天天吃肉等等。好像父親從來沒有被問住過。他幾乎是城市的代言人,一部專為兒子開啟的百科全書。我還看過他年輕時的照片,蠻標緻。這更讓我佩服。他說,你要多讀毛主席的書,我就天天翻那本磚頭厚的毛選。他說,毛主席專門把大學畢業的兒子送到鄉下勞動,怕他把書讀迂了。於是,我又真的怕成書呆子。就想,一天到底該讀多少頁書呢?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小城正在失去記憶(7)
我進城上學後,小城投射到父親身上的光環在不知不覺中淡去。並且他的謹小慎微和不諳世故在我面前暴露無遺。漸漸,我已在心中將他平視。還有,他膽小如鼠卻常常對我聲色俱厲,這讓我好幾次在同學面前丟面子。一天我又端起飯碗到文化館報欄前邊吃飯邊看報。這報欄是我窺視小城之外廣闊天地的唯一視窗。而父親一貫活學活用偉大領袖的思想,經常在我面前批判死讀書,讀書死。當他又一次聲色俱厲地硬將我召回家中,又繼續聲色俱厲地教育我時,一場反對舊秩序的起義終於爆發。當著他的面,我一腳將腳上的木板拖鞋使勁踢向空中。拖鞋觸到天花板後,在父親的驚愕中砸向地面,聲音驚堂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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