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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我與啟無從報館回來,在漢陽路上走時,我責問他:“你對小周怎麼說話這樣齷齪!”啟無道:“小周都告訴你了麼!”我叱道:“卑鄙!”他見我盛怒,不敢作聲,只挾著公事皮包走路,仍是那種風度端凝,我連不忍看他的臉。兩人如此默默的一直走到醫院,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頭,像拖了一隻在沈沒的船。啟無從此懼怕我,出入只與永吉同行,有幾次我在漢水渡船上望見他們兩人已上岸先走了,像《紅樓夢》裡的一僧一道,飄然而去。
我與小周自然簡靜,連不曾同她去過武昌黃鶴樓。閒常只在後門口沙灘上走走,對著大江東去,亦不生古今興亡之感。漢口大轟炸後,我與她去看過被炸了的一帶街道,斷磚頹垣,不見行人,可是亦沒有悲涼意。有一種境界,如天如地,沒有興亡成敗,果然是這樣的。小周又膽大,冬天月亮夜,有時與我散步到人家背後小山下荒曠地上,她亦不怕。一年又盡,月亮無聲自圓缺,我們對這亦不心驚。
舊曆除夕,小周去家裡轉了一轉,即回醫院,來陪我過年。她下午到漢口街上買得的年紙是一張門神,一張和合二仙,傍晚把來貼在我房裡的牆壁上和門上,貼好了,兩人並肩立著看那張和合二仙看了很久。是木版印,面孔像糯米湯圓,頰上兩搭胭脂,連同袍帶的著色,在蠟燭火裡都是一種清冷冷的喜氣。隨後啟無與永吉也回來了,我們就請護士長下來一道吃年夜飯。吃過飯,桌上仍擺起幾色茶食。
我們也到二樓護士長房裡坐了一回,護士長沒有什麼張羅,單比平日換上了一件湖綠色的旗袍,成了個家庭婦女了,她從床前抽屜裡取出茶食款待我們。除夕就是這樣的沒有事情,竟亦沒有什麼可玩,連感觸年華,關山傷遠的話,亦不過是應景就說說,其實並不覺得怎麼樣。因為這真的是除夕,真的是佳節良辰。
惟啟無與永吉,一個要找慰藉,一個要找滿足,他們提了燈籠出去了。我與小周則只在房裡清坐守歲,將近半夜,燈下惺忪迷離,人成了像壁上的和合二仙。後來說還是去睡罷,上床即刻就睡著了,連夢亦沒有一個,也不知啟無永吉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翌晨醒來,已是正月初一,星夜的除夕好像是假的,過得連不成名色。
正月初五,小周生日,請護士小姐們吃麵。小周見我給她做生日,在人前有我是她的親人,她心裡當然歡喜,可是反為淡然。我可以想像去年她生日請人吃麵,又或是他人的生日她到場,她總第一個高興,笑語如桃花李花,今天她卻只在廚房裡照看,見人只簡單的招待,連不肯坐席,她的人又變得沒有表情,只是素面,而今天亦只是個平常的日子。
護士小姐們都知我與小周好,她們卻不妒忌,不說是非。有時我去她們房裡玩,她們對我亦照常無嫌猜。小周都看在眼裡,只覺我的人都是好的。而我是與凡人亦相悅,所以能遇仙。護士中有個劉小姐,是院長的妹妹,有舊式女子的安靜,平時少與人往來,出入見我只點頭招呼,不曾交言,可是姑嫂不和,她哥哥又不知體諒。一日剛過正午,小周說劉小姐氣得早飯午飯都不吃,一人在房裡,我叫小周去請她下來吃飯,請了幾回她才下樓。她才梳妝了,但仍看得出她哭過。我們原已吃過飯收拾了碗盞,特地為她另做,是蛋炒飯,二菜一湯,我與小周服侍她吃了。她不訴說,我亦不說安慰的話,但我知道她心裡感激。她單是變得柔順聽話。一飯何足道,難得是對她的愛惜,便女子之心亦如韓信的難酬知己之恩。這對人世的知恩,原來只在尋常之際。後來有一次,劉小姐對小周說我好,心思真,小周知道這是專為對她說的,心裡歡喜,像在聽姊姊的教言。
隨又二月將盡,一天比一天晴和。我與小周及護士長遊歸元寺。歸元寺在漢陽鸚鵡洲邊,我們走了去,到了時只見山門外沙堤上游人甚眾,而小周則使我想起唐詩:
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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