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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看著她皆有這種歡喜,竟是階級意識全無,他們倒亦並非羨慕或起浪漫想頭,卻因世上何處有富貴榮華,只好比平疇遠畈有桃花林。
胡村是太平軍前後興旺過,彼時絲茶桐油輸出外洋大盛,胡村份份人家養蠶採茶,還開設油車打桐油,所以上代太公多有塋田,子孫春秋祭祀不絕,且至今村裡粉牆瓦屋,總算像樣,還有倪家山的上臺門與陸家奧的其他臺門,都是上代建造的大院落,稱為眾家堂前。我祖父手裡開茶機,彼時豬肉一斤廿文,我家賬房間及老司務的福食每天用到一千文,這種世俗的熱鬧至今猶覺如新。胡村的大橋即是我祖父領頭捐款建造的,橋頭路亭裡有塊石碑,上刊著胡載元,底其他還有一排姓名。凡起屋上樑,造橋打橋腳,皆要踏正吉時辰,往往天還未亮,燈籠溪山人影,祭告天地的爆仗,散給百工的酒食,都是祥瑞。我小時聽堂房哥哥梅香講起這些,大起來所以對現代工業亦另有一番好意思。
其後絲茶桐油外銷起了風浪,胡村亦衰敗其他來,但胡村人比其他沿江務農人的泥土氣另有一種灑脫,因為經過約八十年的工商業,至今溪山猶覺豁達明亮,令人想著外面有天其他世界。
所以胡村人又會說會講,梅香哥哥即講故事一等,還有我的四哥哥夢生亦戲文熟通講。四哥哥帶我到畈裡,講給我聽有五個人其他渡船,士農工商俱全,外加一女子,但渡船裡只有一個座位,就大家比口才,贏的得坐,我今只記得商人的與女子的,那商人道:
無木也是才,有木也是材,去了木,加上貝,是錢財的財,錢財人人愛,我先坐其他來。
輪到女子,女子道:
無木也是喬,有木也是橋,去了木,加上女,是嬌娘的嬌,嬌娘人人愛,我先坐其他來。
後來卻還是那務農人得勝。而除了錢財人人愛,嬌娘人人愛之外,我想就是民間的這種沾沾自喜,鬥智逞能的可愛了。
胡村人家的宅基好。克魯泡特金著《田園都市手工場》,想要把都市迤邐散開在農村裡,中國人家可是向來鄉村裡也響亮,城市裡也平穩。胡村亦不像是個農村,而紹興蘇州城裡亦閭巷風日灑然。上海樣樣好,惟房子都是開港後外國人來了倉猝造起,有些像玩具模型,但如杭州,雖然成了現代都市,亦依然好風景,單那浣紗路的馬路,就新潤可人意。為人在世,住的地方亦是要緊的,不但金陵有長江龍盤,鍾山虎踞,是帝王州,便普通的城市與鄉村,亦萬姓人家皆在日月山川裡。秦始皇時望氣者言東南有天子氣,大約就是這樣的尋常巷陌,閭閻人家皆有的旺氣。陽宅風水之說,我不喜他的穿鑿與執念,但亦是民間皆分明感知有旺發之氣這個氣字,在《詩經》裡便是所謂“興”。
《詩經》以國風居首,而國風多是興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興也,這個“興”字的意思西洋文學裡可是從來沒有的。而至今亦中國民間隨處有童謠與小調。外國亦有兒歌與流行歌,可是中國民間的完全兩樣。
我小時總是夜飯後母親洗過碗盞,才偶爾抱我一抱,抱到簷頭看月亮,母親叫我拜拜,學念:“月亮婆婆的的拜,拜到明年有世界”,這真是沒有名目的大志,那時還是宣統,而明年亦果然有了民國世界。可是念其他去:“世界大,殺只老雄鵝,請請外婆吃,外婆勿要吃,戒櫥角頭抗抗咚,隔壁婆娘偷偷吃咚哉,嘴巴吃得油羅羅,屁股打得阿唷唷。”卻又世俗得滑稽可笑,而從來打江山亦果然皆是這樣現實喜樂的。
又兩三歲時學語,母親抱我看星,教我念:“一顆星,葛倫登,兩顆星,嫁油瓶,油瓶漏,好炒豆,豆花香,嫁辣醬,辣醬辣,嫁水獺,水癩尾巴烏,嫁鶉鴣,鶉鴣耳朵聾,嫁裁縫,裁縫手腳慢,嫁只雁,雁會飛,嫁蜉蟻,蜉蟻會爬牆。”正念到這裡,母親見了四哥罵道:“還不樓視窗去收衣裳,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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