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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不幹的老人,瞅著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別說是自家的房子院牆,就是自己的身體,也顧不上的。所以,房子破破爛爛,院牆也破破爛爛,一片破敗的景象。
可是這孩子,好像就是要跟這破敗的景象叫勁,在學校學習一路領先,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從沒落後過,那年高考,破敗的家境中,就走出了一個大學生。
那沒有父親的孩子,揹著行李離開上塘那天,整個上塘都沸騰了,人們從自家院門走出來,根本顧不得身後的房子、身邊的院牆,都把眼睛盯向前街,遠遠地看著大學生的身影。他們送著,望著,嘁嘁喳喳,那大學生死去的爸爸王玉成,雖不是個笨人,瓦匠活一學就會,可是也不過是個大老粗;他的舅舅鞠文采倒是腦瓜好使,算數記賬,說今講古,樣樣精通,可是他不過是孩子的舅舅,怎麼就能把好腦瓜作用到這苦命的孩子身上?
一時間,在上塘,最耀眼的,既不是房子,也不是院牆了,而是誰家供出個大學生。那大學生,像一個顯影器,使房子和院牆這等物體一下子在上塘曝了光,它們無論多高多低,多好多壞,統統黯然失色。尤其,幾年下來,那個大學生畢業,做了公家人,當了一傢什麼報社的記者,回家來把爺爺奶奶從上塘接了去,扔了他們居住多年的房子、院子,使那房子和院子在上塘的屯街上一天天荒蕪,上塘人對房子和院子的興趣,更是懶老婆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房子和院子黯然失色,那一對老人被孫子接走時的笑臉,在上塘那些做父母的眼前,卻從來沒失色過,那笑臉綻放得葵花一樣,顫巍巍閃耀在前街荒蕪的院子裡,使他們常常夢裡都在想,有一天,自己後人也考上大學,也把自己接到外邊,也讓自家的院子長滿荒草。
說來有些奇怪,上塘的人們,十分堅信,沒有誰能把上塘的一切從地球上抓了去,可是他們在內心裡,在夢裡,卻常常不由自主地,就把他們生活了多年的家園丟開了,那老申太太,在大學生的孫子把他的爺爺奶奶接走的那個秋天,不管是坐炕頭上,還是坐在院子裡,只要閒下來,總要用手頭的火紫盒或草梗在地上建高樓,如果是在炕頭上,她的材料就是火紫棍,如果在院子,她的材料就是草梗,她建的高樓,自然是躺在地面上的,是一個又一個空格,但這不要緊,這一點也不影響她住在裡面,她住在裡邊,往往只是一個布片或石子,她把自己假想成布片或石子,把它放在她建的空格里……。有一回,她在白天這麼建著,晚上就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真的被接走了,只不過接她的不是她的兒子也不是她的孫子,而是那個大學生,只不過那大學生把她接到一個樓裡就再也不見了,把她自個晾在那裡,想找門出去,怎麼也找不到,最後被嚇醒……
上塘書 第一部分(11)
事實上,上塘的人們,即使供不出大學生,也是要讓兒女出去的,申作平兒子出去那年,正是大學生離開上塘那年。他們不但要讓兒女出去,自己也要出去,即使自己不是大學生,但也要像大學生那樣背井離鄉,女兒得了恐懼症的于吉安,背個行李離開上塘那天,她的老婆孩子歡天喜地的,居然送了一程又一程,和送一個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反正,出去變得越來越容易。
反正,不出去越來越不可能。
然而,他們一經離開上塘,去了他們夢裡的地方,他們又發現,他們的夢,居然又回到了上塘。
事實上,不管年輕女子,還是中年男子,不管是大學生的爺爺奶奶,還是大學生,只要離開上塘,他們夢裡的景物,就無一不是上塘的景物,無一不是與上塘景物有關的情節。于吉安在大連工地落腳的頭幾天,夜夜夢見家裡的鐵鍋,那鐵鍋在夢裡不是沒蓋蓋兒就是掉了底,眼看著白花花的大米飯被大灰狗搶了去;只不過那鐵鍋不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