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城扔下了炸彈(第1/3 頁)
張煤油挑著煤油擔子走街串巷,過堂進院,聲喊:煤油呃——賣!便有人提著油壺,端著油燈來打煤油。張煤油的提子伸進煤油桶把咕咚聲提起來時,rb人的飛機飛來了。
轟炸重慶途經忠州的rb飛機對這座毫無軍事意義的小城扔下了炸彈。
飛機飛得很低很低,擦著樹梢和屋脊。架飛機的鬼子,頭盔上大大的蛤蟆鏡下咧開的嘴亮出白瘮的牙。
張煤油的挑子中了子彈。煤油一分錢沒賣,像一張地圖流淌在地上。
張煤油滿腔怒火,齜牙咧嘴衝著飛機鬼子指手畫腳,擊掌拍腿。飛機鬼子看得很清楚。中國人在地上罵他們。中國人罵他們都要帶上祖宗十八代,還有罵他們的老婆生的小鬼子沒。中國軍人武器不行,老百姓的嘴巴卻很厲害。
一串子彈射來,地上冒起一串土泡。
張煤油在土泡上跳著繼續大罵:
個狗雜種!把你媽x死!
飛機一個打晃,差點栽在地上。
張煤油罵出這一聲的時候,城西十字街下大河壩的路上一聲巨響,張煤油後來的岳父岳母被炸死了。rb人又欠下兩筆中國人的血債。
炮彈不偏不倚,落在牛大腳母親送丈夫去河壩趕小火輪的途中。父母沒有回眸女兒一眼的機會。一個缺少上身落到劉家當鋪的門前,一個缺少下肢落到謝裁縫漿布的染缸旁。
牛大腳讓人叫著來到並躺著的父母旁,聲聲嚎啕,一街人伴淚潸潸。
告別親人,挑起水桶,倔強的牛大腳在男人的行列中確立了一份不屬於女人的職業。
要水人家都朝她喊:
大腳妹崽,給我家來水吧。
張煤油在牛大腳的水桶喝水,看著自己的臉,湊近水面停了一會。
牛大腳姑娘問,你看什麼,水裡有渣渣嗎?
對這張臉,剃頭鋪鏡前坐下一次,張煤油就要震驚一次。
鏡子裡的張煤油兩個顴骨一高一低。高的顴骨是舅母用火鉗打的。當時是腫,以為腫消了還原。現在這樣子就是腫消了骨頭拳起不再還原。本身敷衍了事的模樣已經很危險了,因為高傲的顴骨扯得四周的肌肉不均,尤其一隻眼瞼向目光擠軋,張煤油一半的氣色像沒有睡醒。
在水桶上,張煤油看到影影倬倬的輪廓瞬間,有了一點安慰。內容雖不忍細看,外形卻還方方正正。尚若人的樣貌統一在水面被模糊,只留下剪影的輪廓,張煤油就算得上是一個美中不足的男子。
張煤油回答:
我是在看我水裡的樣子。我很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樣子。我只在剃頭鋪剃頭的時候,我才能清楚一下我的樣子。我知道我的樣子讓人出不贏氣,長得有點尖銳。這種樣子,我一點不想記住它,剃頭後一兩天,我就把自己忘記了。
張煤油回答:記住別人比記住自己容易。有的人看一眼一輩子忘不了,自己看自己,一年很多次,就是記不住。比如,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記住了。我以後再看自己多少次,可能還是記不住。
張煤油回答:
我本來的樣子沒有這麼嚴重。我父母得同一種病前後相隔兩天死去,我不能再讀書了,在舅舅家放羊。舅母是一個兇惡的人,用火鉗打我的時候,先在柴火裡燒燙。我是一個苦難的人。
張煤油回答:我們常常相遇。你挑著水,我挑著煤油。我們把挑子放下來,它們就平靜了。我們相互的心情是不是相反的呢?
牛大腳認真聽著張煤油講出的話。講到他自己的樣子時,她想笑,因為-他講得正確。講到他舅母時,她想哭,因為她想到爸媽對她的疼愛。講到水,煤油,心情的時候,她迷糊聽不懂,似乎裡頭有他讀書人想說又不明說的意圖。
她操起扁擔彎下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