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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義軍雖窮,卻決不能累瞿老英雄四處欠帳,有辱清名。我得到訊息,知道瞿老英雄這些年也屢有作為,買進不少產業,無奈所進者少所出者多,勞者少而用者眾。他不是想欠眾位之帳不還,實是為一時拖累過重。前半月他還託人傳話,說心力交瘁,問我還有何困難?過一段日子他只怕要給我留下些麻煩。我就知道瞿老英雄只怕已力不能支,不久於世了,卻沒想事情來得如此之快。”
他說罷一嘆,望向堂中所掛瞿百齡遺容,一時沒再說出話。
——眾人原不知還有一段隱情,原來銀子是如此去向,都隨他目光望向那遺像。只見畫中是個清癯老者,面多稜角,兩邊唇角微微下翹,目光含慈,似乎死後猶悲苦於世事。但他的一雙眼卻是乾的、定的、堅毅的、不肯低頭的。
三娘望望他的眼,又望向弋斂。只見弋斂面上也毫無表情。她就看向他的手。弋斂人雖文弱,一雙手卻不算小,也是瘦,五指皙白,但也是乾的、硬的、堅毅的、有把握的。那該是一雙不肯輕易拱手的手。他的唇角也微微下翹,神情有異於平時的淡定從容。
堂中有人微微嘆了口氣——自知道瞿百齡去世後,眾人幾乎個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錢,自己的安穩,憂心慼慼全在於此。直到此時,才真正想到了那個死人,想起瞿百齡生前的儀容,想起他與自己的交往,不由有人就雙目微紅——不說遠的,只說就近,瞿百齡是有大功於六安城的。那年金兵南下,所過之地,一片焦土。六安之所以未全遭焚燬,全賴瞿百齡與八字軍抗敵之功,只這一役,就不知保全多少百姓。
一般人還是知道好歹的,這時稍稍把眼前利益拋開,望著那遺像,不由都平生第一次覺得那個老者、那種理想、那種堅持原來曾離自己如此近過。
卻聽弋斂輕輕一嘆:“如今瞿老英雄駕鶴西去,我淮上義軍雖無粒米之儲,匹布之餘,卻也不能令他清名有損。所以,這堂上金銀,就是我代義軍帶來用來還帳的。”
眾人沒想到這筆帳目還真的會有著落。只見弋斂側首向沈放一點頭,又向那邊銀子看了一眼,沈放已領其意,走到堂中那些金箱銀鞘旁邊。
弋斂卻向沈姑姑含笑道:“有勞,這裡可有戥子?”
戥子就是稱銀子的工具。
沈姑姑忙應道:“有”,衝冷超點點頭,冷超早已去飛步取來。弋斂念道:“欠,東門外楊正槐一千五百三十兩。”然後目光向下尋找,就見有一個青布衣裳的漢子立起身來,走上前,哈腰行了個禮,弋斂就衝沈放點點頭。
來的人身上幾乎都帶了當初瞿老門主立的字據,那人也不例外,當即呈上。沈放接過,與郭千壽、楊兆基等一齊驗明無誤,自有冷超叫上來的兩個六合門帳房中人稱銀子與他。
一千五百兩不是小數目。那楊正槐是個估衣鋪主,這筆銀子就是瞿老爺子與淮上義軍置冬衣欠下的。楊正槐原帶的有兩個伴當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壯壯膽,再沒想到今天就能拿回銀子。他招呼兩人把幾鞘銀子提到堂下,沈放也已在借票上註明付乞,那楊正槐也畫了押。本來事就完了,卻見他走到門口時忽遲疑了下,卻又折了回來。
沈放疑問道:“還有錯嗎?”
那楊正槐搖搖頭,卻走到瞿百靈靈前,雙目含淚地向瞿百齡遺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喉頭梗梗地動著,想說什麼卻一句沒說,然後才出去了。
下一個債主不在。再下一個在,也照樣上來領錢沖帳。這些小債主多半是米商、布商、馬具商、雜貨商。沈放一一交割。那些人帳結之後也多有在瞿百齡靈前行了一禮才走的。瞿宇在一邊愣愣地看著,他一直視伯父為木直迂腐,直至今日似乎才真正看清了他,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丈夫處事、什麼叫做遺愛於民。
——有人在瞿百齡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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