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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脖子打量著餘佔鰲,突然伸出左手的三個指頭按在額頭上。餘佔鰲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花脖子失望地搖搖頭,說:&ldo;不在幫?&rdo;
餘佔鰲說:&ldo;我是賃行裡的轎夫。&rdo;
花脖子輕蔑地說:&ldo;吃槓子飯的。怎麼,想跟我吃拤餅嗎?&rdo;
餘佔鰲:&ldo;不。&rdo;
&ldo;滾出去吧,看你年輕留你條舌頭好跟女人親嘴!&rdo;花脖子說,&ldo;出去少說話。&rdo;
餘佔鰲倒退著走出酒店,心裡說不出是惱是懼。他雖然具備了一個土匪所應具備的基本素質,但離真正的土匪還有相當的距離。他之所以遲遲未入綠林,原因很多。概而言之,大概有三:一,他受文化道德的制約,認為為匪為寇,是違反天理。他對官府還有相當程度的迷信,對透過&ldo;正當&rdo;途徑爭取財富和女人還沒有完全喪失信心。二,他暫時還沒遇到逼上梁山的壓力,還可以掙扎著活,活得並且不窩囊。三,他的人生觀還處在青嫩的成長階段,他對人生和社會的理解還沒達到大土匪那樣超脫放達的程度。在六天前那場打死劫路搶人的候補小土匪的激烈戰鬥中,他雖然表現了相當的勇氣和膽略,但那行動的根本動力是正義感和憐憫心,土匪精神的味道很淡。他在三天前搶我奶奶到高粱地深處,基本上體現了他對美好女性的一種比較高尚的戀愛,土匪的味道也不重。高密東北鄉是土匪猖獗之地,土匪的組成成份相當複雜,我有為高密東北鄉的土匪寫一部大書的宏圖大志,並進行過相當程度的努力‐‐這也是先把大話說出來,能唬幾個人就唬幾個人。
餘佔鰲對土匪頭子花脖子的作派有隱隱的敬佩感,同時又有憎恨感。
餘佔鰲出身貧寒,父親早喪,他與母親耕種三畝薄地度日。他的叔叔,做販賣騾馬生意的餘大牙偶爾也接濟他們母子一下,但數額有限。他十三四歲,母親與天齊廟裡的和尚有了來往,和尚生活富裕,常來送米送面。和尚每次來,母親都把他指派出去,然後關門。他聽到屋裡傳出的戲謔之聲,心中怒火萬丈,恨不得一把火把房子點著。他十六歲時,和尚與母親來往愈頻,鄉裡穢傳很多。同村朋友程小鐵匠送他一柄小寶劍,他在一個春雨之夜,把那和尚刺死在梨花溪畔。那條小溪邊上長滿梨樹,刺死和尚時,正時梨花開放時節,霏霏細雨中,氤氳著梨花的幽香。殺了和尚,他逃離村莊,三教九流都沾過邊,後來迷上了賭錢,賭技日新月異,精益求精,銅板上的鏽跡把雙手都染綠了。曹夢九牧高密縣時,日夜捉賭,他在一個墳塋盤裡被抓,捱了二百鞋底,穿著一條紅腿一條黑腿的褲子,被罰在縣城掃街兩個月。釋放後,他遊蕩到東北鄉,進賃行。他聽說和尚死後母親也在門框上吊死了,他夜裡回家看過一次。後來就出了高粱地裡與我奶奶的故事。
餘佔鰲走出小酒店,退到高粱地裡,遙望著小酒店透出的昏黃豆油燈火,一直等到新月升起又落下。空中一片星光閃爍,高粱上的涼露一點點落下來,地上浮游著冰冷的寒氣。半夜時分,他聽到小店的門吱呀一聲響,一片燈光撲出來,一個胖大的黑影子跳到燈光裡,四顧後,又退了回去。餘佔鰲認出了那是胖老頭。胖老頭進了屋,那個高大的花脖子土匪才非常疾速地閃出來,隱沒在黑影裡。胖老頭關門熄燈後,星光下顯出那個破爛酒旗像招魂幡一樣抖著。花脖子土匪沿著路邊走過來,餘佔鰲屏聲息氣不敢動彈。恰恰在他面前,花脖子土匪立定撒尿。臊氣撲鼻。餘佔鰲捏著小劍,想:只要往前一攛,就能把這個大名鼎鼎的土匪頭子幹掉。他的肌肉都繃緊了。他只想,自己與花脖子無冤無仇,花脖子與縣長曹夢九抗衡作對,曹夢九打過自己二百鞋底,殺死花脖子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