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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授六年正月裡,正是上元佳節。她覺著似乎精神好了許多,也能多吃進一些東西了。她便命宮人們打水來梳妝。
疊玉很歡喜地替她梳髻,說著陛下一定是要好起來,或許,夜裡還能出去看一看燈會和焰火。
她只微微笑著,拿起筆細細地對鏡畫額黃,一面打發人去喚太子過來。
她將阿恕攬在懷裡,柔聲地叮囑:“阿孃最擔心你的,只有一件事——不要有怨恨。你是守成天下的君主,一定要答應阿孃,把怨和恨,徹底地從心裡抹去,半點痕跡也不能留。你只要記住仁愛,仁以天下,愛以萬方。”
仍尚年幼的太子,伏在母親懷裡悶聲落淚,止不住顫抖心痛。
“別哭,乖孩子。”她托起那張幼小稚嫩的臉,輕柔擦拭那些不斷湧落的淚水,笑著哄問:“來,告訴阿孃,阿孃今天好看麼?”
傷心的孩子哽噎地說不出話來,只有不住點頭。
她便叫阿恕去請白弈。
“我真後悔,如今還想插一回你送我的琉璃簪子,也再沒有了。”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半垂著眼簾嘆息。
他摟著她,從懷裡掏出個香囊,開啟來給她看。“你看,在這裡。都在這裡了。”
琉璃的碎片晶瑩剔透,在掌心泛起七色光,隱隱耀耀,燦爛的彷彿一個世界。
“給我帶走罷……”她合拳將之緊緊握住,漸漸有笑意浮現。
“別說傻話!”白弈胸中一陣抽搐痠痛,不忍嗔她,抬手掩住她檀口。
她卻將他的手一併握在掌心。“不,你明白的。”她眸色如水深靜,目光所及彷彿已是遙不可及的天際,“我知你心裡一定在恨那個孩子,只是怕我知道了會熬不住這一口氣,所以一直拖著。可是……”她輕撫著他掌心紋路,緩聲低嘆,“你我這一輩子,看過的仇怨難道還不夠多麼?就算你殺了他,也於事無補,只會又多添幾個傷心人,生出更多的仇怨。若這死結必須有人退讓,方可解開,那就讓我們來罷。”說著,她將那一撮琉璃碎和著他的手一起帖在唇上。“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並不幹他的事。你答應我,絕不能傷他。”輕輕一印,烙下檀口淺紅。她的唇很冰冷,彷彿沒有溫度。
白弈只覺得心口如有萬刀屠戮,頸嗓擁堵,發不出半點聲響。
她卻猛抬起眼望定他,“你起誓,用你我的來生起誓。你若傷阿寶毫髮,我寧沉入無間地獄,永不超升,你我絕無再見之期!”她死死抓住他不放。
“阿鸞!”他終於痛地大呼。
但她又笑起來,捧著那些琉璃,復又靠在他懷裡。“我交給你的花兒呢?”她安靜地問他,闔目眉舒。
他默然應不出話來。
沒有開,那只有在高原上才能開放的金色花,他怎麼也種不開。
她在他的沉默裡微笑,再睜開眼,彷彿依舊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她拉著他,喃喃央求:“我想去看上元燈火,去最高的地方看。”
這樣的請求,他無力拒絕。
宮人們抬了輿來,他卻只將她抱起,一步步向最高的凌霄閣走去。
夜幕來時,整個神都的燈火都亮了,遠遠近近,連成一片燈火海,漫山裡也全是金紅光芒。
上元焰火燃起,一朵朵打在穹窿,金翠交織,萬紫千紅,盛綻而後,便像雨一般墜落,把天幕映出奇幻顏色。
這是有生以來,最絢麗的火事,毫無顧及的綻放,恣意燃燒,竭盡全力的熱烈。
“真美……”她依偎在他懷中仰面,望住那滿天繁華:“你看,花兒已經開了。”
瞬間,再也無法抑止,淚水崩潰而落。
“我從沒有見過你流淚。” 她緩緩抬手撫上他面頰,沾著那些淚水,湊在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