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第1/4 頁)
……
正午時分,運糧隊到了一個小村莊。村邊一堵光滑的大牆上,石灰水塗出三個雪白大字:馬家屯。
隊伍停在村中一塊平坦的、但生滿齊膝枯糙的打稻場上,指導員跟父親商量,希望他下令讓民夫們休息一會,父親奔波吼叫半日,早已累了,巴不得歇一歇,但立即遵命下令,令下如風吹襲,疲憊不堪的民夫東倒西歪,躺倒在地。驢們也大半臥在地上,站著的也垂頭耷拉耳朵,沒有一點精神。但臥也罷站也罷沒有精神也罷,都沒忘記就近吃那些枯糙,咯咯唧唧一片驢嘴響。
指導員從他那隻黑油油的牛皮挎包裡,摸出了一份皺皺巴巴的軍用地圖,攤開,指指點點地對父親說:&ldo;馬家屯在這裡,離賈家屯還有50裡。&rdo;
父親打量著地圖上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和大大小小的圓點,眼前一片迷濛,如同觀看天書。上午趕得太猛,汗出汗落,衣服硬如冰甲,冷風一吹,徹骨沁髓。他也感到搖搖晃晃,體力不支,想倒頭便睡。
經驗豐富的指導員說:&ldo;餘連長,必須把同志們轟起來,這樣躺著就毀了。&rdo;
父親便大聲喊叫:&ldo;起來起來,不要睡,活動活動筋骨馬上趕路。&rdo;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軟綿綿的,失去了張揚之力。民夫們沒人動彈,橫躺豎臥,猶如一地殭屍。這種殭屍狀態對父親產生了強烈的誘惑,他對指導員嘟噥了一句什麼,耳邊隱隱約約一聲悶響,好象倒了一堵牆壁,一陣骨肉解體般的舒適感把父親浸泡了,他知道自己也躺了下去,成了一具活殭屍。大地團團旋轉,冬天的陽光好象輕柔的紅綢,在天地間拂來拂去。父親聽到了微風吹拂糙尖梢的聲音與遠處的滾滾雷鳴,大地微微顫動,旋轉著,冰凍的土地放出新鮮的清冷味道,醉人芳香。他再也不想起來了。
指導員焦灼萬分,激情燃燒著他腐爛的雙肺,火苗上升,臉cháo紅如酒,如血。他轟趕著民夫們,嘴罵,腳踢,但張三剛起,李四又倒,來回奔命,使指導員近瘋似狂。他清醒一會,從挎包裡掏出一撮煙未,撕一角地圖捲成喇叭筒,點火抽起,青煙裊裊一分鐘,一陣劇烈的咳嗽便淹沒了他,一直咳得臉色蠟黃,口吐鮮血方止。至死不渝的信念發揮著不可思議的神力,使這個奄奄待斃的瘦骨頭共產黨員不肯躺下死去。他的腦筋清晰如圖畫,知道&ldo;擒賊先擒王&rdo;、&ldo;綱舉目張&rdo;的道理,要轟起民夫連,首先要轟起我父親。
指導員捏著一撮煙末,塞進父親鼻孔眼裡。見沒反應,又塞進一撮。父親皺眉張嘴,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嚇了指導員一跳。指導員用一根糙棍撥弄父親鼻孔裡的毛,撥出一連串大噴嚏。父親從迷糊中清醒,坐起來,看著指導員。
指導員雙眼流淚,哭著說:&ldo;豆官,我的好兄弟,求求你,想辦法把弟兄們弄起來,離賈家屯只有5o裡了,就是爬,我們也要爬到!&rdo;
父親想不到共產黨的幹部竟然會哭、會流眼淚,這刺激如一針嗎啡,驅趕著他的麻木與倦怠,腦子裡一聲脆響,他一躍而起,說:&ldo;指導員,衝著你,我也要把民夫連帶到賈家屯!&rdo;
指導員說:&ldo;我下決心了,拿出三袋小米,一百八十斤,煮幾鍋乾飯,讓同志們吃飽。&rdo;
父親說:&ldo;不行,咱不能『明天要立貞節牌坊今夜偷漢子』,我到村裡去看看,能不能找條狗。&rdo;
指導員從皮挎包的夾層裡掏出一隻小玻璃瓶,擰開蓋子,把兩顆辱白色的小藥片倒在掌心裡,鄭重地說;&ldo;這是兩片美國藥,是我們老八團政委臨犧牲前送給我的,他讓我在危急關頭吃下去,為了把軍糧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