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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錨,舉過頭頂喊:
“誰動我的大船一手指頭,我就砸死誰!”
抱朴和見素都在人群中。見素這時喊了叔父一聲。
隋不召沒有聽見,只是咬咬牙,鬍鬚一根根活動。終於有人議論說,這船至少埋了上百上千年,是個寶器也說不定,何不先找個明白人來看看再拆?眾人齊聲應和,於是負責人派誰請李玄通去了。一會兒派去的人報告,李玄通正念“佛說觀無量壽佛經”,活動不得;也只得求玄通老友中醫郭運。郭運半個時辰就到。大家鬆了一口氣。一會兒,郭運果然來到,大家急忙閃出一條路來。老中醫腳踏泥濘,手撩灰衫,直走到龍骨跟前。他低下頭一動不動地看,又像羊啃草一樣地沿龍骨一週。最後他眯起眼來,平伸雙手,像要撫摸什麼,卻又離欲摸之物二尺有餘。這樣摸摸索索一陣,鼻子蓬蓬直響,喉結上下滑動。他收回手來,又仰臉觀天。這時正好一撮鳥糞落在臉上,他卻木然不覺似的,又低頭去望長長的泥渠……郭運盯了渠底足有半個時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焦灼難耐。老中醫緩緩轉過身來,問道:
“船頭朝哪?”
沒人能夠答得出。當時把它掘出來,只當可有了生火的好材料,胡亂拖將上來,誰記得朝哪。負責挖渠的人說:“管它朝哪哩。”老中醫勃然變色,說:“船頭朝哪,至關緊要。朝北要入海,朝南要經山;朝向窪狸鎮,主耽擱碼頭。”眾人互相看著,不吱一聲。老中醫又說:“這是蘆青河故道上一條戰船,古時候爭天下沉下的,最是國家寶貝。老老少少,不得近前,先差人白黑看守,然後找伶俐人火速上報國家。”
隋不召這才放下鐵錨,說一聲“我去報了”,就擠出了人群。
抱朴扯著見素回到家裡,先找叔父,叔父不見。他們穿過夾道時,聽見有人在哭。慢慢聽出是含章的聲音,趕緊跑了過去,見妹妹哭得已經倒在了炕上。兄弟兩個搖晃著、詢問著,她就用手朝馬廄的方向指了一下。他們扔下她跑出來。到了馬廄一看,老紅馬死了。叔父渾身亂抖,嗚嗚羅羅不知對著死馬說些什麼。抱朴知道叔父原來想騎老紅馬上路的,不巧它已經死了。抱朴和見素向著老紅馬,一齊跪了下來。
後來,那條殘破的老船被省裡來專車拉走了。鎮上人打那兒就再也沒有見到它。
古 船張 煒 著
第五章
早在老船出土前好幾年,也就是隋迎之死去的第二年春天,後母茴子就死了。老隋家那座富麗堂皇的老宅正屋就在茴子死的這天燒掉了。她死在落滿黑炭的土炕上,目不忍睹。當時只有抱朴親眼見到後母是怎麼死的。他一個人偷偷地把她埋葬了。後來見素常常問起母親是怎麼死的,抱朴總回答她是服毒死的。這倒是真的。不過其它一些事情,抱朴從來都沒有跟弟弟說。如今,那座富麗堂皇的老宅正屋再也沒有了,它的房基已改成兄妹三人的菜園了。夜晚,月亮照耀著黝黑的眉豆架,菜葉上露滴晶瑩。
抱朴記得父親死去半年之後,隋不召找到茴子說:“嫂子,搬出老宅吧。”茴子不搬。他又說:“哥哥過世了,你的福分不夠,壓不住老宅,它主兇。”茴子看也不看小叔子。又停了幾天,隋不召突然面色赤紅,渾身抖動著跑進了老宅裡。他大聲地叫著:“茴子!茴子!”一邊叫,兩隻手不停地磨擦著衣服。茴子厭煩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了?”隋不召用手往外指著說:“我的小廂房收拾得乾乾淨淨,地上灑了西洋香水。”茴子呆呆地盯住他,更胡塗了。隋不召下巴搖晃著,小灰眼珠一睜一閉。他終於跺了跺腳:“你搬出老宅,跟上我這個窮漢過吧!”茴子簡直不信自己的耳朵了。她一個嘴巴掄過去。隋不召的鼻子淌著血,咬住嘴唇。他還是說:“你該跟上我過。”茴子打不走他,就回身抓起一把剪刀。隋不召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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