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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端和府出來,他看見行刑臺前人山人海的,兀鷲又黑壓壓地盤旋在空中了。&ldo;跟我沒關係,&rdo;他想,&ldo;東郭家不可能……&rdo;但他就是忍不住要過去看看。死囚在行刑臺上跪了一圈,背上都綁著木架,他繞著法場走,對自己抑制不住的一個念頭充滿了憎惡,但他斥責自己:&ldo;連判決都還沒下來,就算判了,也還有上訴的機會!&rdo;但是當他走到法場南邊時,什麼也不用想了,他們就在行刑臺上,背著木架,低著頭。
他相信自己認錯了,他拼命擠到叫花子們前面,貼著欄杆想看清楚些,但是離行刑臺太遠,臺上是什麼反而看不見。他想往欄杆上爬,力氣又不夠。他急了,最後求一個叫花子把他舉了起來。
看見了。他們就在那裡!他們沒有看到他,因為他們已經提前閉上了眼,他們的臉色已經和死了一樣。&ldo;芮兒‐!&rdo;田雨的喊聲被法場上的喧囂淹沒了。他跳下欄杆,順著血溝衝到血橋上,士兵們把他摁倒在地,他的臉貼著腥臭冰涼的石頭,歪著脖子喊:&ldo;這裡有好人!冤枉!&rdo;沒人理他,他聽見了&ldo;咔嚓咔嚓&rdo;頭顱被切下來的聲音,&ldo;噗噗&rdo;身體被鍘斷的聲音,還有被割肉、被肢解的慘叫聲,他分不清哪是他們發出的。他被士兵緊緊按著動彈不了,也看不見他們在怎樣被屠戮,他只能聽著自己深愛的人被殺死,只看見一股股鮮血注入橋下的深溝,冒著熱氣流淌著,匯集著,他昏了過去。
醒來時他已在牢房裡。同屋的人問他是怎麼進來的,他不說話,這些人打他,他不說話,吐出了血,不說話,被提審,還是不說話。不知何時他被打得起不來了,不知幾天後,他被獄卒抬到陽光下,楊端和的車在這兒等著他。
&ldo;折騰夠了吧,&rdo;楊端和說,&ldo;這個世道,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錯了。&rdo;
他不說話。又過了不知多少天,他能走動了,想起東郭先生家的門還沒有鎖,這是一件要緊事,不然他們回來了發現東西被偷光了該多麼傷心啊。到了,沒被偷,只被抄了家。小木盒還在,拉開蓋子,一縷黑髮仍然盤在裡面,摸起來涼涼的、滑溜溜的。他把小木盒緊貼在臉上,淚水無聲無息地傾注在上面。深夜,芮兒的眼睛浮在床頭,閃爍著淚光,他呆呆地看著,芮兒的面孔越來越清晰,她的瘦小肩膀、剛剛隆起的胸脯也浮現出來,他看見一個栩栩如生的芮兒。
&ldo;芮兒!你活著!&rdo;他從地上跳起來。
&ldo;你看見我了。&rdo;
&ldo;他們呢?&rdo;
&ldo;別來抓我。&rdo;芮兒向後滑動,&ldo;我會把你凍壞的。&rdo;
&ldo;芮兒!&rdo;
&ldo;等我暖和一些了再來看你,好嗎?&rdo;她的身影穿過木窗格,化在了月光裡。
田雨躺在芮兒床上,等著她再來,他打算永遠等著。他把小木盒放在枕邊,輕輕摩挲它:&ldo;好的,我們還能見面就好。芮兒,你留下這個東西,我再也不會失去你了。從王桂把我帶到你家來的那天,我就知道再也不會把你們弄丟了。你說身上暖和一些就來看我,什麼時候能暖和起來呢?我馬上去買房子,等你們暖和,咱們就搬家……&rdo;他往床頭看,往視窗看,往黑暗角落裡看,辨認哪一個光斑是芮兒的眼睛。這樣不知過了幾天,他餓得奄奄一息,安詳地閉上眼睛,等著看見他們。但他看見的是一群叫花子剝他們的衣服,軍官在享受&ldo;長命百歲&rdo;&ldo;死後不下油鍋&rdo;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