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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是不假。”毛旦道,“可一年半載死不上個人。想挖個坑,想燒個死娃子,也沒人請。我倒是天天盼村裡死人,好叫我有個來錢路數呢。”
“呸!”“呸,還是盼你自己死吧。”“怪不得沒個母的給當婆姨,你這麼缺德,誰給。”女人們嚷嚷著,朝毛旦吐唾沫。
毛旦越發得意,牙縫裡噝噝地抽著氣,笑出一種怪聲:“咋啦?咋啦?我也倒盼我死呢。死了,變個鬼,噝溜——從門縫裡鑽進去,嗖——地上了你們的炕。嘿嘿,那時,可由不得你們了。”
“呸!”“呸——”“呸。”女人們越加起勁地吐唾沫。
大漠祭 第六章(4)
“活著啥意思?”毛旦接著說,“吃?吃不上個肚兒圓。穿?穿不上個眉眼。啥意思?還叫人今日揪幾個,明日掐幾個。反正老子不打井了,誰打誰打去。老子地也不種了,划不來。收上三個,叫人卡掉五個。到涼州城裡要飯,也比守在這裡叫人在鏊子裡烤強。”毛旦越說越來氣,竟聲嘶力竭了。
“划不來,划不來。”瘸五爺說,“真划不來。老子也不種了……可不種又有個啥法兒?”
北柱笑道:“喲,誰都想成精哩。癩蛤蟆咋叫,也還是個癩蛤蟆。不信還能叫成個雷神爺?白叫。不如捂住溝子矇住嘴,一錘搗個肚兒裡疼。死挨吧。不死挨你還成精哩。”
毛旦說:“北柱你咋呼啥哩?你癩蛤蟆接了雷的氣,好像比我們能行?”
“我能行啥呀?你們是地獄十八層,我是十九層。”北柱笑道,“我還動不動叫人家罰個驢死鞍子爛的。怕啥?我不是還喊亂彈唱秦腔麼?老鴰死了嘴還硬。只要有嘴,我還要當得郎當唱。叫啥苦?白叫!你以為你告個艱難,誰就給你幾個呀?沒門。有本事了,你叼幾個搶幾個。沒本事了,你唱幾聲罵幾句。就這樣,活人嘛——活人,活人,活著就好。”
“說這些沒意思。白白生氣,氣死白氣死。算了,回吧。”忽然,孫大頭冒了一句。猛一聽隊長的話,許多人還真產生“算了”“回去”的念頭。但很快,一些人醒悟過來:他們到井上來是因為井塌了。而井塌的原因——按孫大頭當初的宣告:“誰的媽媽到井上來,出了事誰負責” ——是他的女人到井上來了。話題和人們的注意力不知不覺間偏出老遠。想來孫大頭已忘了這個茬兒。
毛旦說:“喲,你還成了功似的,教訓起我們了。”
“就是。這孫蛋。”有人罵道。
孫大頭省悟了似的又垂下頭去,從“隊長”身份退到了井臺的被告席上。不過,很快,他又抬起頭來,大聲說:“毛旦,你個驢攆的,老子咋了?啊?!老子連話也說不成了?啊?!你個驢攆的澇壩大了鱉也大了?啊?!是老子搗塌的嗎?啊?!老子天天喊幹嗓子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啊?!老子是叫你們頭上拾稜兒的嗎?啊?!你們以為老子是土牛木馬誰想騎就騎嗎?!啊?!”
開始,人們還很有興趣地聽孫大頭訓斥毛旦。可聽到後來,那個“你”竟然變成了“你們”,就覺出了大頭話裡的罵人成分。一些人互相望一望,便慢慢散去了。
隊長畢竟是隊長。他拿平日最沒有威信任誰都可以打罵的毛旦開刀,漸漸指桑罵槐,竟將自己的尷尬消解了。自始自終,他沒有認一句錯,反倒抖出了隊長的威風。靈官笑了。
“大頭。”孟八爺發話了,“誰們欺負你了?誰們在你頭上拾稜兒了。罵誰就罵誰,舌頭上少帶鉤。”
大頭笑了:“誰說你呢。我罵毛旦。”
“我們的肩膀上扛的又不是穀糠盆子。”孟八爺氣恨恨道。
“這便是結局了。”靈官對打井師傅笑道,“都想興師問罪,倒叫大頭指桑罵槐給了個狗血淋頭,只好灰溜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