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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焦急!”她的纖纖玉手按著我的右腕,斜著頭說這幾句話。我不知該
怎樣回答她,我只微笑的點點頭。她將溫度寫在我床頭的一個表上後,她把
我的被又向上拉了拉,把汽爐上的水壺拿過來。她和來時一樣又那麼輕盈婀
娜的去了。電燈依然低低的垂到我床前,窗幃依然長長的拖到地上,室中依
然充滿了沉靜和幽暗。
她是誰呢?她不是我的母親,不是我的姊妹,也不是我的親戚和朋友,
她是陌生的不相識的一個女人;然而她能溫慰我服侍我一樣她不相識的一個
病人。當她走後我似乎驚醒的回憶時,我不知為何又感到一種過後的惆悵,
我不幸做了她的傷羊。我合掌謝謝她的來臨,我像個小白羊,離群倒臥在黃
沙悽迷的荒場,她像月光下的牧羊女郎,撫慰著我的驚魂,吻照著我的創傷,
使我由她潔白仁愛的光裡,看見了我一切親愛的人,忘記了我一切的創痛。
我那能睡,我那能睡,心海像狂飆吹拂一樣的洶湧不寧;往事前塵,
歷歷在我腦海中映演,我又跌落在過去的夢裡沉思。心像焰焰迸射的火山,
頭上的冰囊也消融了。我按電鈴,對面小床上的漱玉醒了,她下床來看我,
我悄悄地拉她坐在我床邊,我說:“漱妹:你不要睡了,再有兩夜你就離開
我去了,好不好今夜我倆聯床談心?”漱玉半天也不說話,只不停的按電鈴,
我默默望著她嬌小的背影咽淚!女僕給我換了冰囊後,漱玉又轉到我床前去
看我剛才的溫度;在電燈下呆立了半晌,她才說:“你病未脫險期,要好好
靜養,不能多費心思多說話,你忘記了剛才看護吩咐你的話嗎?”她說話的
聲音已有點抖顫,而且她的頭低低的垂下,我不能再求了。好吧!任我們同
在這一室中,為了病把我們分隔的咫尺天涯;臨別了,還不能和她聯床共話
消此長夜,人間真有許多想不到夢不到的缺憾。我們預想要在今夜給漱玉餞
最後的別宴,也許這時候正在輝煌的電燈下各抱一壺酒,和淚痛飲,在這悽
楚悲壯的別宴上,沉痛著未來而醺醉。那知這一切終於是幻夢,幻夢非實,
終於是變,變異非常;誰料到悽哀的別宴,到時候又變出驚人的慘劇!
這間病房中兩張鐵床上,臥著一個負傷的我,臥著一個臨行的她,我
們彼此心裡都懷有異樣的沉思,和悲哀:她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通,還要扎掙
著去投奔遠道,在這冰天雪地,寒風悽緊時候;要踐踏出一條道路,她不管
上帝付給的是什麼命運?我呢,原只想在塵海奔波中消磨我的歲月和青春,
那料到如今又做了十字街頭,電車輪下,幸逃殘生的負傷者!生和死一剎那
間,我真願暈厥後,再不醒來,因為我是不計較到何種程度才值的死,希望
得什麼泰山鴻毛一類的虛銜。假如死一定要和我握手,我雖不願也不能拒絕,
我們終日在十字街頭往來奔波,活著出門的人,也許死了才抬著回來。這類
意外的慘變,我們且不願它來臨,然而也毫無力量可以拒絕它來臨。
我今天去學校時,自然料不到今夜睡在醫院,而且負了這樣沉重的傷。
漱玉本是明晨便要離京赴津的,她那能想到在她臨行時候,我又遭遇了這樣
驚人心魂的慘劫?因之我臥在病床上深深地又感到了人生多變,多變之中固
然悲慘悽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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