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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孩,聽到了嗎?你師傅讓你去幹什麼? 一個老石匠用菸袋桿子戳著黑孩的背說。
黑孩走出橋洞,爬上河堤,鑽進黃麻地。黃麻地裡已經有了一條依稀可辨的小徑,麻桿兒都向兩邊分開。走著走著,他停住腳。這兒一片黃麻倒地、象有人打過滾。他用手背揉揉眼睛,抽泣了一聲,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會,他趴下,爬進蘿蔔地。那個瘦老頭不在,他直起腰,走到蘿蔔地中央,蹲下去,看到蘿蔔壠裡點種的麥子已經鑽出紫紅的錐芽,他雙膝跪地,拔出了一個蘿蔔,蘿蔔的細根與土壤分別時發出水泡破裂一樣的聲響。黑孩認真地聽著這聲響,一直追著它飛到天上去。天上纖雲也無,明媚秀麗的秋陽一無遮攔地把光線投下來。黑孩把手中那個蘿蔔舉起來,對著陽光察看。他希望還能看到那天晚上從鐵砧上看到的奇異景象,他希望這個蘿蔔在陽光照耀下能象那個隱藏在河水中的蘿蔔一樣晶瑩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這個蘿蔔使他失望了。它不剔透也不玲瓏,既沒有金色光圈,更看不到金色光圈裡苞孕著的活潑的銀色液體。他又拔出一個蘿蔔,又舉出陽光下端詳,他又失望了。以後的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他膝行一步。拔兩個蘿蔔。舉起來看看。扔掉。又膝行一步,拔,舉,看,扔……
看菜園的老頭子眼睛象兩滴混濁的水,他蹲在白菜地裡捉拿鑽心蟲兒。捉一個用手指捏死,再捉一個還捏死。天近中午了,他站起來,想去叫醒正在看院屋子裡睡覺的隊長。隊長夜裡誤了覺,白天村裡不安寧,難以補覺,看院屋子裡只能聽到秋蟲淺吟,正好睡覺。老頭兒一直起腰,就聽到脊椎骨 叭哽叭哽 響。他恍然看到陽光下的蘿蔔地一片通紅,好象遍地是火苗子。老頭打起眼罩,急步向前走,一直走到蘿蔔地裡,他才看得那遍地通紅的竟是拔出來的還沒有完全長成的蘿蔔。
作孽啊! 老頭子大叫一聲。他看到一個孩子正跪在那兒,舉著一個大蘿蔔望太陽。孩子的眼睛是那麼大,那麼亮,看著就讓人難受。但老頭子還是不客氣地抓住他,扯起來,拖到看園屋子裡,叫醒了隊長。
隊長,壞了,蘿蔔,讓這個小熊給拔了一半。
隊長睡眼惺忪地跑到蘿蔔地裡看了看,走回來時他滿臉殺氣。對著黑孩的屁股他狠踢了一腳,黑孩半天才爬起來。隊長沒等他清醒過來,又給了他一耳巴子。
小兔崽子,你是哪個村的?
黑孩迷惘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誰讓你來搞破壞?
黑孩的眼睛清澈如水。
你叫什麼名字?
黑孩的眼睛裡水光瀲灩。
你爹叫什麼名字?
兩行淚水從黑孩眼裡流下來。
他孃的,是個小啞巴。
黑孩的嘴唇輕輕嚅動著。
隊長,行行好,放了他吧。 瘦老頭說。
放了他? 隊長笑著說, 是要放了他。
隊長把黑孩的新褂子、新鞋子、大褲頭子全剝下來,團成一堆,扔到牆角上,說: 回家告訴你爹,讓他來給你拿衣裳。滾吧!
黑孩轉身走了,起初他還好象害羞似地用手捂住小雞兒,走了幾步就鬆開了手。老頭子看著這個一絲不掛的男孩,抽抽答答地哭起來。
黑孩鑽進了黃麻地,象一條魚兒遊進了大海。撲簌簌黃麻葉兒抖,明晃晃秋天陽光照。
黑孩‐‐黑孩。
(原載《中國作家》198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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