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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之中,最後幾乎是逃出了山寨。當朋友在電話裡叫“黃治先”時,我愕然了,不知自己到底是誰。雖然小說寫的是自我的陌生化、疏離感,乃至喪失的驚悚,這種富有現代意味的主題,但敘述的場景完全是遠離文明喧囂的古老山寨,鋪墊的氛圍充滿迷幻的色彩,語言更是浸潤於一種巫楚文化的魅惑之中。寫到被蛇咬死的三阿公的將被雜草吞沒的茅屋的黑影,“它靜靜地看著我,用烏鴉的叫聲咳嗽,用樹葉的沙沙聲與我交談,我甚至感到一種酒氣”;寫到山寨人家,“黃黃的木紋,像一圈圈月光在門檻上擴散開來,凝成了一截化石”,“牆壁特別黑暗,像被煙熏火燎過,像凝結了很多夜晚”;寫到夜晚,“巨大的月亮冒出來,寨裡的狗好像很吃驚地叫。我踏著樹影篩下的月光,踏著水藻浮萍似的圈圈點點,向溪邊走。我猜測,在溪邊可能坐著一個人,也許是一個姑娘,嘴裡正含著一片木葉”。感覺的細膩、想象的奇妙都顯示出充裕的靈氣。
發表於1985年1月的這個短篇小說應該視為韓少功文學道路上的一座標誌性建築,雖然它篇幅很短,也沒有《爸爸爸》、《女女女》那麼受到關注,但它意味著韓少功一個新的文學起點,一塊特殊意義的階石。他找到了與自己心緒相應的語感,對意象的捕捉和氛圍的營造都有了看家的本事。古老的方塊文字聽從他的呼喚,在他手下有了靈魂生命,像一群來去無蹤的鳥,一群色彩繽紛的蝴蝶,可以自由飛翔起來,也可以棲落成某種特別的景緻。
80年代中期以後,中國文學出現了文體上的革命,在這場革命中,馬原、莫言以及後來的先鋒作家餘華、格非等備受關注,但除了個別評論家將《歸去來》歸入“先鋒文學”的行列產生爭議之外,很少有人把韓少功當成文體革命者。其中的原因可能是他的寫作看起來顯得老氣和沉著,沒有那麼飄逸和華麗,浸潤著遠古文化的氣息也不像是一種進步,倒似是一種復辟。但對韓少功個人而言,他確實完成了自己的“文體革命”。
《爸爸爸》是敘述一個部族失敗歷史的寓言,是對失落的父性、陽性的呼喚,同時也是對“媽媽性”的咒罵,幽默中透露著蒼涼,怪誕中透露著莊嚴。雞頭寨出生的一代代人都要經過兩把刀的裁剪:丙崽孃的割刀割去他們的臍帶——剪斷先天,剪斷與乾陽飛龍的聯絡,於是媽性斷送了爸性;仲裁縫裁下他們的身材——剪出後天,文化抑制了天然生命力,類似於削足適履。兩把刀的交叉剪鉸之下,茁壯的父性萎縮了,變異了,於是有了丙崽和仁寶這樣的後代,一個是長不大的怪物,一個是娶不了婆娘的孬種。曾經有著輝煌歷史的雞頭寨衰落了。老人們抄出典籍,懷念“身高八尺,力敵千鈞”的先人,懷念神勇的刑天與智慧的臥龍先生;青年人嫌惡祖業的式微和先輩的守舊,夢想來世投胎到異國他鄉去。最後,一度有著輝煌歷史的雞頭寨竟然被雞尾寨打敗了。仲裁縫看著自己刀口下不成器的後代,感到愧對先人,用毒汁藥死寨裡的老弱,只留下幾頭牛和青壯男女作陽春。然而劇烈的毒汁竟藥不死丙崽,這個父性缺失的怪胎、神秘的精靈不斷地咒罵著“× 媽媽(嗎嗎)”,並對每一個過路人呼喚著“爸爸爸爸爸”。那個爸爸出走了很久很久一直沒回來,而且死活不明。
《爸爸爸》與《女女女》(2)
沒有哲學上的訴求,文學會顯得淺薄,有哲學關懷的作家才可能成為大作家。但是,如果讓文學,特別是小說來完成哲學的使命,發現某種存在的真諦,卻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常常會出現力有不逮的局面。因為理性的思辨很容易損害作品美學上的圓滿,使其露出破綻來。薩特、卡繆、黑塞、昆德拉是具有哲學關懷的作家,他們都曾經運用過小說來進行哲學探索,提供了一些值得思考的經驗。如果用文學來質疑、嘲弄、顛覆某種價值堅持,往往比較容易取得成功,若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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