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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陡然停在我身旁。
壓低的嗓音,帶著點焦灼的意味,急欲得到證實似的喝道:“李重光!”
我緩緩抬起無淚可流的面頤,聲音平靜而空洞:“皇上若是擔心我抗旨不尊,命人將毒酒灌進我腹中就成,何必御駕親臨。”
趙光義一把扯住我的長髮,拖將起來,陰沉地冷笑著:“原來你還未服毒。也好,省得朕還得命人洗胃灌腸一頓折騰。朕真是被你氣瘋了,怎麼忘了‘那一夜’的賭局呢?賜你死倒容易,只是你這一死,朕的樂趣便要損失不少——乾脆將你鎖在宮中作朕養的一條狗好了,省得又節外生枝,平添什麼波瀾。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我強忍著腹內劇烈的絞痛,張口湧出了源源不斷的烏血,“趙光義,可惜你永遠也……辦不到了……”
“該死!你已服了牽機?”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獅子,他大聲咆哮起來,狂暴地搖撼著我:“給朕吐出來!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休想妄言生死——朕叫誰死,誰就得死,叫誰生,誰就得生,你聽見了麼?李重光,你休想這麼輕易地一死了之!”
暗紅的血隨著猛烈的搖晃更肆意地噴薄而出,白衣盡染霞赤楓丹,早已看不清原色,劇痛的同時,四肢末端無法抑制地抽搐起來。
牽機劇毒,一旦發作,足以教人痛不欲生。
趙光義用力摁住我顫抖的四肢,無法置信似的瞧著滿手滑膩溫熱的血,暗紫深紅,混雜著片片烏塊,“重光……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與折磨你都能捱過,如今就這樣輕易地死了?”
我大口大口吐著破碎的臟腑,彷彿只有如此,才能將體內的汙穢盡數滌清,與這晦暗的人世作最徹底的辭別。
“重光!重光——”
“莫吵……我還有未完之詞……”我的視線逐漸模糊,白的光黑的影,急速飛舞著,旋轉著,捉摸不住,腦中忽地浮出幾個清晰的字眼:“別時容易見時難……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是了,就是這一句了,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剎那間,隔著一層雲霧繚繞的薄靄,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江南已近在眼前。草色煙波裡,我烏髮不簪,跣足奔跑,任由白衣素袍在風中飛揚。落花飛絮,流水浮萍,終也將回到魂縈夢繞的江南了!
柳下桃蹊,有人向我朦朧地微笑著:“重光,我一直在此等你,等了很久很久了……”
“我來了……”我含笑拉起那人的手,“走罷,煙花三月,南國正芳春啊……”
這是天上,亦或人間?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尾聲
雍熙三年,宋再次發動北征。三十萬大軍分東、中、西三路攻遼,大敗於耶律休哥、耶律斜軫手下,名將楊業被擒。
宋軍全盤敗績,喪師近三十萬,自此,再無力攻遼。
殘月照窗,白銀瀉地,年近四旬的趙光義自夢中驚醒,汗透重裳。
“……皇上?”侍寢的妃子朦朧輾轉,嬌聲輕喚。
他低下頭,凝望著眼前似曾相識的容顏:白皙的膚,修長的眉,微挑的眼,與略顯單薄的唇,彷彿糅合了江南的煙波清月、凝翠和風,令人未飲先醉。
她肖似他,卻不是他。
那琥珀色的、滿含愁鬱的重瞳,他再未在任何人眼裡見過。
怔忡了許久,他披衣起身,來到窗邊。
月色如銀似水。
他伸手,攥住兩把似水月華,如同攥住兩個逝去的情思與念想,緊緊地壓在胸口,溢位一聲無法抑制的幽咽。
宋至道三年,帝崩,壽五十九歲,諡神功聖德文武皇帝,廟號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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