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穀風(第1/4 頁)
郭嘉胃不太好,每頓膳後必吃一小杯燙酒暖胃,都是歸我負責的。那日酉時,他正在堂上謄錄司空府新晉文員的籍簿。我一走近,他便從銅油燈下抬起頭來了,卻並非打量我,而是放下竹簡,疲憊地攥著兔毫筆揉摁醒穴。
那晚,我穿著一身嶄新的帶格子咖啡色裙,手裡還捏著一頂褐色貝雷帽,於是我在屏風前站定,提著百褶裙襬繞了兩圈,歪頭笑著問他:“奉孝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呀?”
郭嘉笑而不答。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他只是一邊說著一邊向我點頭,還微微起身。
“午後不是剛來過嗎?怎會好久不見呢?就算是奉孝先生忘記了,可是我也每天來呀……怎麼都不記得了嗎?”
郭嘉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開玩笑,於是揚袖坐在蒲席上,笑得說不出話來,髭鬚一抖一抖的。
赤壁回南天,前後又是雨季,很少有晴天,於是某日上午剛一放晴,我高興極了,就騎馬到奉孝先生府中去了,跑上閣樓時還喘著氣。奉孝先生說:
“來啦!”
我說:“來啦!”
我喘著連茶也喝不下。奉孝先生就問我:
“有什麼事嗎?”
我說:“天晴啦,太陽出來啦。”
奉孝先生和他夫人都笑了,那是一種,對於衝破憂鬱心境的嶄然的會心的笑。
這時,小郭奕一看到我,就非拉我到前院裡和他一道玩不可,拉我的頭髮和長袖。
“為什麼他不拉別人呢?”郭嘉分析道:“他看你梳著辮子,和他差不多,別人在他眼裡都是大人,就看你小。”
郭夫人於是問小郭奕:“你為什麼喜歡她呢?不喜歡別人?”
“她有小辮子。”說著就又蹦蹦跳跳來拉我的頭髮。
又一日,我坐在妝案前梳著長髮,正想盤個漢代最流行的倭墮髻去赴宴,郭嘉見我沒有綢帶束髮,便從漆匣裡取出一條純白的,一條綠邊紋花的,讓我選一件。
“我可以都要嘛?奉孝先生?”我仰起頭,笑得像個孩子一樣。
“其他的都依你,但這個不行哦。”郭嘉又笑了,像個慈祥的老前輩似的拍拍我肩膀。
於是我只好喪氣地垂下頭。
“是去見子建公子嗎?”他補充問道,笑呵呵的,“那還是綠邊的罷?他會喜歡的。”
“可是,純白的才跟褐色裙子搭色呀,他喜歡青春的顏色,卻並不代表會喜歡我……”
郭嘉莞爾,卻又嘆氣,安靜地不說話了。
沒關係的,人生就是這樣的。我在心裡聽到了那句未曾出口的話。
……
“阿姊,你說,衝兒長大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識獄斷案的廷尉?舉孝廉的尚書郎?明是非承禮教的教書先生?總歸是仁孝機警,忠義雙全,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吧!誰知道呢……天神保佑每一個純真善良的小孩,如果有機會,我真想帶你來我的世界呢。你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得很高很高!你一定會擁有很多興趣愛好,二次元、寵物貓、遊戲、繪畫、鋼琴、西裝、賽車……一個都不會少。多美好啊……”
“那你相信人有來世嗎?阿姊。”
“怎麼沒有呢?”
“……那邊會很恐怖很嚇人嗎?”
“不會的,你別怕。有我在。”
“那衝兒走了噢……阿姊,你好好保重。”
“嗯……”
我掩袖止不住地啜泣。
在那樣幽閉狹小的山谷裡,我聽不見,也看不見。可在疾病的作用下,我與朝思暮想的親故重逢了。前世的,今生的,都在夢中邶國的黑暗山林裡交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