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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不熟練,不足以維持家庭穩固,他會灰心。如果技術太完備,把家庭維持得過於穩固,他又會厭倦。他的天性與技術格格不入,對於他來說,技術境界既太高又太低,既難以達到又不堪忍受。在技術挫傷了他的藝術之後,他就用魔術來報復技術和治療藝術。
很難給魔術境界立一清晰的界說。同為魔術,境界相距何其遙遠。其間的區別往往取決於人的型別:走江湖的雜耍由技術型的人演變而來,魔術大師骨子裡是藝術家。
技術型的人一旦落入魔境,仍然脫不掉那副小家子相。魔術於他仍是一門需要刻苦練習的技術,他兢兢業業,謹小慎微,認真對付每一場演出,生怕戲法戳穿丟了飯碗。他力求面面俱到,獵豔和治家兩不誤,尋花問柳的風流無損於舉案齊眉的體面。他看重的是工作量,勤勤懇懇,多揀一回便宜,就多一份僥倖的歡喜。
相反,魔術大師對於風流韻事卻有一種高屋建瓴的灑脫勁兒。他也許獨身不婚,也許選擇了開放的婚姻。往往是極其痛苦的閱歷和內省使他走到這一步。他曾經比別人更深地沉而於夢,現在夢醒了,但他仍然喜歡夢,於是就醒著做夢。從前他一飲就醉,現在出於自衛,他只讓自己半醉,醉話反倒說得更精彩了。他是一個超越了浪漫主義的虛無主義者,又是一個拒斥虛無主義的享樂主義者。在他的貌似玩世不恭背後,隱藏著一種哲學的悲涼。
藝術境界和魔術境界都近乎遊戲。區別僅在於,在藝術境界,人像孩子一樣忘情於遊戲,想象和現實融為一體。在魔術境界,兩者的界限是分明的,就像童心不滅而又飽經滄桑的成年人一邊興致勃勃地玩著遊戲,一邊不無悲哀地想,遊戲只是遊戲而已。
我無意在三種境界、三種型別之間厚此薄彼。人類性愛的種種景象無不有可觀可嘆之處。看千萬只家庭的航船心滿意足無可奈何地在技術境界的寬闊水域上一帆風順或擱淺掙扎,豈非也是一種壯觀?倘若哪隻小船偏離了技術的航道,駛入魔境,我同樣會感到一種滿意,因為一切例外都為世界增色,我寧願用一打公式換取一個例外。我身上是否也有些魔氣?
1989.1
何必溫馨
不太喜歡溫馨這個詞。我寫文章有時也用它,但儘量少用。不論哪個詞。一旦成為—個熱門、時髦、流行的詞,我就對它厭煩了。
溫馨本來是一個書卷氣很重的詞,如今居然搖身一變,儼然是形容詞家族中脫穎而出的一位通俗紅歌星。她到處走穴,頻頻亮相,氾濫於歌詞中,散文中,商品廣告中。以至於在日常言談中,人們也可以脫口說出這個文縐縐的詞了,宛如說出一個人所共知的女歌星的名字。
可是,仔細想想,究竟什麼是溫馨呢?溫馨的愛、溫馨的家、溫馨的時光、溫馨的人生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朦朦朧朧,含含糊糊,反正我想不明白。也許,正是詞義上的模糊不清增加了這個詞的魅力,能夠激起說者和聽者一些非常美好但也非常空洞的聯想。
正是這樣:美好,然而空洞。這個詞是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溫者溫暖,馨者馨香。暖洋洋,香噴噴。這樣一個詞非常適合於譬如說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用來描繪自己對愛的憧憬,一個初為人妻的少婦用來描繪自己對家的期許。它基本上是一個屬於女中學生詞典的詞彙。當舉國男女老少都溫馨長溫馨短的時候,我不免感到滑稽,詫異國人何以在精神上如此柔弱化,紛紛競作青春女兒態?
事實上,兩性之間真正熱烈的愛情未必是溫馨的。這裡無須舉出羅密歐與朱麗葉,奧涅金與達吉亞娜,賈寶玉與林黛玉。每一個經歷過熱戀的人都不妨自問,真愛是否只有甜蜜,沒有苦澀,只有和諧,沒有衝突,只有溫暖的春天,沒有炎夏和寒冬?我不否認愛情中也有溫馨的時刻,即兩情相悅、心滿意足的時刻,這樣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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