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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般地談論愛情、孤獨、幸福、苦難、死亡等等,但是,倘若這些詞眼確有意義,那屬於每個人自己的真正的意義始終在話語之外。我無法告訴別人我的愛情有多溫柔,我的孤獨有多絕望,我的幸福有多美麗,我的苦難有多沉重,我的死亡有多荒謬。我只能把這一切藏在心中。我所說出寫出的東西只是思考的產物,而一切思考在某種意義上都是一種逃避,從最個別的逃向最一般的,從命運逃向生活,從沉默的深淵逃向語言的岸。如果說它們尚未淪為純粹的空洞觀念,那也只是因為它們是從沉默中掙扎出來的,身上還散發著深淵裡不可名狀的事物的氣息。
有的時候,我會忽然覺得一切觀念、話語、文字都變得異常疏遠和陌生,惶然不知它們為何物,一向信以為真的東西失去了根據,於是陷入可怕的迷茫之中。包括讀我自己過去所寫的文字時,也常常會有這種感覺。這使我幾乎喪失了再動筆的興致和勇氣,而我也確實很久沒有認真地動筆了。之所以又拿起筆,實在是因為別無更好的辦法,使我得以哪怕用一種極不可靠的方式儲存沉默的收穫,同時也擺脫沉默的壓力。
我不否認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可能,但我確信其前提是沉默而不是言詞。梅特林克說得好∶沉默的性質揭示了一個人的靈魂的性質。在不能共享沉默的兩個人之間,任何言詞都無法使他們的靈魂發生溝通。對於未曾在沉默中面對過相同問題的人來說,再深刻的哲理也只是一些套話。事實上,那些淺薄的讀者的確分不清深刻的感悟和空洞的感嘆,格言和套話,哲理和老生常談,平淡和平庸,佛性和故弄玄虛的禪機,而且更經常地是把魚目當做珍珠,蒐集了一堆破爛。一個人對言詞理解的深度取決於他對沉默理解的深度,歸根結蒂取決於他的沉默亦即他的靈魂的深度。所以,在我看來,凡有志於探究人生真理的人,首要的功夫便是沉默,在沉默中面對他靈魂中真正屬於他自己的重大問題。到他有了足夠的孕育並因此感到不堪其重負時,一切語言之門便向他開啟了,這時他不但理解了有限的言詞,而且理解了言詞背後沉默著的無限的存在。
1995。12
活著的滋味從生存向存在的途中
獸和神大約都不會無聊。獸活命而已,只有純粹的生存。神充實自足,具備完滿的存在。獸人神三界,唯有夾在中間的人才會無聊,才可能有活得沒意思的感覺和嘆息。
無聊的前提是閒。當人類必須為生存苦鬥的時候,想必也無聊不起來。我們在詩經或荷馬史詩裡幾乎找不到無聊這種奢侈的情緒。要能閒得無聊,首先必須倉廩實,衣食足,不愁吃穿。吃穿有餘,甚至可以惠及畜生,受人豢養的貓狗之類寵物也會生出類似無聊的舉態,但它們已經無權稱作獸。
當然,物質的進步永無止境,倉廩再實,衣食再足,人類未必閒得下來。世上總有閒不住的闊人、忙人和勤人,另當別論。
一般來說,只要人類在求溫飽之餘還有精力,無聊的可能性就存在了。席勒用剩餘精力解釋美感的發生。其實,人類特有的一切好東西壞東西,其發生蓋賴於此,無聊也不例外。
有了剩餘精力,不釋放出來是很難受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孔子就很明白這難受勁兒,所以他勸人不妨賭博下棋,也比閒著什麼事不做好。“難矣哉”,林語堂解為“真難為他們”、“真虧他們做得出來”,頗傳神,比別的注家高明。閒著什麼事不做,是極難的,一般人無此功夫。所謂閒,是指沒有非做不可的事,遂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做自己感興趣的事。閒的可貴就在於此。興趣有雅俗寬窄之別,但大約人人都有自己感興趣的事。麻將撲克是一種興趣,琴棋詩畫是一種興趣,擁被夜讀是一種興趣,坐在桌前,點一支菸,沉思遐想,也是一種興趣。閒了未必無聊,閒著沒事幹才會無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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