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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細思之下,也有一番道理。
這一年河南旱災,不少災民扶老攜幼逃到京城,普救寺便設了粥棚,舍飯賑貧,粥湯插箸不倒,鍾大抄了經書,就出去外面幫忙派粥。住在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他是出家的王爺,見到他總是很好奇,甚至指指點點,鍾大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普救寺的粥棚裡支著六口大鍋,鍋裡翻滾著即將出鍋的熱粥,十多名年輕僧人脫光了膀子,在攪和著大勺。鍾大兩手各提了一個水桶,在粥棚和寺院之間來來回回,卻沒發現他的妹妹和妹婿混在人群之中。還是守在普救寺正殿的僧人匆匆過來說:「法音大師,端敬王爺正在大殿,你……要去看一看嗎?」
法音是鍾大出家的法號,平日子衡在初一十五會過來寺廟上香,不曉得他為何會前來普救寺。
鍾大雙手合十,感謝對方告知,便回去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才去大殿。
恰巧鍾大去到大殿,已見到子衡站在殿門前,便雙手合十說:「施主有禮。」他的聲音不高,顯得十分穩重安詳,只是中氣有點不足,俊秀的面容帶著倦意。
子衡頓了頓,聲音有點發顫說:「見過大師。」
鍾大看著子衡,他就是自己惟一的嫡子,近在咫尺,卻不再是父子了,他出家時子衡只是一個天真稚嫩的孩子,如今已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有了妻兒,組成自己的家庭。
每一個月的初一十五,子衡就會過來看望他,風雨不改,除了子陽生病那一次之外,細算過來,鍾大終究是虧欠了子衡,欠了他一個幸福的家庭。
鍾大跨過門檻,見到樸燦烈和長安在場,也沒有驚訝,也是低聲說:「兩位施主有禮。」
此時,普救寺的鐘聲響了,悠揚而又沉渾,在空中迴盪。
「大師請留步。」子衡開口說,鍾大果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子衡。「人生的苦難是否無法消除?」
鍾大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清和如平靜無瀾的古井,「阿彌陀佛,施主,這是因果報應。」
子衡眼中淚光一閃,「因果?那我上輩子做錯了甚麼事,才讓我落得這個境地?」
鍾大幽黑的眸中平靜無瀾,說:「出家人不明塵俗事,施主請上香。」
子衡看著鍾大,委屈又如何?怨又如何?他再清楚不過,父親和三皇叔一樣,都是皇上怨恨的人,既然父親出家,皇上的怒氣只會衝著他而來,「我最錯的就是做了您的兒子,繼承了您的爵位。」子衡長大之後,終於明白自己和子陽有何不同,即使子陽真的犯錯,皇上只會從輕發落,他心裡總覺得父親與皇上的仇怨肯定是無法化解。
鍾大眉目間微有黯然之色,輕聲說:「施主且放寬心。兩位施主,普救寺不及貴府上和暖,還是早點回去為上。」
樸燦烈和長安本來在旁邊站著,聽到鍾大的話,也只好先行離開,剩下他們父子在大殿內。
子衡依稀能聽到門外,人們的腳步聲和講話聲,還有風聲,他有多久沒有單獨與父親共處一室,父親眉宇間有一絲倦色,臉容消瘦,佛寺的生活肯定不好過。然而,母親總說,你別暗中給你父親打點,皇極殿那位是有心刁難。
母親是一個難得心胸廣闊的人,在父親出家的九年間,完全不理外界的冷嘲熱諷,平靜地帶著他和弟弟妹妹過日子,哪怕前陣子子騰因急病去世,她仍然沉著穩重,妥當地辦完喪事。
在子衡眼中,母親無所不能,又何其寂寞。
子衡甚至不敢在母親面前多提父親半句,怕觸動她的傷懷。
兩人沉默以對。儘管鍾大一言不發,低眸專注,仍能令子衡感覺到父親的清冷氣場。自小他就覺得父親與誰也不親近,對誰也是一副冷冷的模樣,就像現在,一身簡樸的灰色僧衣越發顯得拒人於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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