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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五天的棋
田雨的人品搞臭了,名聲卻流傳千里,所以有人從鹹陽來找他下棋了。那天他在書庫裡無聊地翻著兵法書,聽見了敲門聲。拉開門時,正午的陽光、熱浪夾著蟬鳴聲嗡地湧進來,沖得他一趔趄,他漸漸看清了逆光中的兩位陌生人,那中年人瘦得像竹竿,長著兩撇鰱魚鬍子,那女孩的大眼睛直視著他,他都能從裡面看到自己的影子‐黑暗虛空中的孤零零的白影。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下棋的人。不需要任何通靈能力,這是一種直覺,下棋的人都能在同類身上看到說不清楚的特徵。
先生姓東郭,小姐小字為&ldo;芮&rdo;,是鹹陽楊端和將軍府的門客。芮兒有個怪毛病,一定要有人贏她,而且這個人不能是她父親,她才有興趣把圍棋學下去。自三歲學棋以來,她已經試過了京師的所有國手,還有外郡的很多高手,他們都不再能幫她維持學棋的興趣,她煩得連棋子都不想碰了。她覺得世上最無聊的事情就是一輩子只跟父親下棋。東郭先生聽說黃河邊有個孩子一口氣贏了章臺宮國手九局,就帶她來碰碰運氣。
這棋一下就是五天。田雨印象最深的是這父女倆的專注勁兒,一隻牛蠅停在芮兒額頭上吸她的血,她也不動彈,田雨幫她把牛蠅趕開;牛蠅又飛到東郭先生臉上,東郭先生只不過在旁觀,可也絲毫不走神,牛蠅可能是覺得他的皮太老了吧,沒有吸他的血,爬到他的鬍子尖上跳起舞來了。芮兒下棋的姿勢也讓田雨大開眼界,他從來沒見過正經跟師父學過的人是怎麼下棋的,芮兒輕舒秀臂,用纖巧的食指和中指拈起一粒棋子,一甩腕子,&ldo;啪&rdo;一聲脆響,把棋子拍在棋盤上,如果牛蠅停在那裡,一定會被她拍死。王桂跟田雨賭棋時也沒露過這一手,大概是章臺宮國手在民間不好意思太囂張了吧。田雨的笨爪子把棋子擱在棋盤上時,贏了芮兒。
東郭先生說出了五天來的第一句話:&ldo;呵呵,這下你知道天高地厚了吧?&rdo;
芮兒則露出了五天來的第一個微笑。
可田雨心裡一點也不得意,&ldo;她不知道我有時能看到她的思路,她盯著棋盤上的一個點時,這個點就在我眼前閃,這樣下棋,沒有我贏不了的。&rdo;
他們心滿意足地走了。田雨躺在床上睡不著,芮兒的大眼睛老在腦海里閃。他抓起枕邊的書,用&ldo;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rdo;之類的鬼話給自己催眠,他看見士兵像螞蟻一樣爬上城牆,又衝來一股大水把整個城池都淹了……他驚醒過來,想起確實有一本書講過人工發洪水的具體做法,就到書庫裡找。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曾經深深地迷戀過的一些書現在已經完全陌生了,記憶就像一個泥潭,有些東西已經腐爛。他來到陽光下,看孔雀和鵝夫人相親相愛,鵝用一把尺子去量孔雀的脖子,仔細看,那尺子是鵝的嘴。他再一次進入書庫,發誓把水攻的書找到。當他從夏日的熱流猛然進入這個地窖時,一股奇怪的味把他定住了神,把他帶回了有心靈瘟疫和隱身糖漿的日子,帶回了第一次來這裡找棋譜的那一天。他忽然想哭。
通行證
此後的日子像此前的幾年那樣一片空白,直到一個騎馬的軍官送來一封信。那是一隻精緻的木魚,纏著絲線,封泥上蓋著&ldo;左屯騎印&rdo;。桑夫人以為是田鳶來信了,手忙腳亂地找剪子,找不到剪子就用一把菜刀把線砍斷了。木魚分為兩半,一小卷白縑掉了出來。展開一看,原來是東郭先生的信。東郭先生問田雨有沒有興趣到鹹陽陪楊端和將軍下一盤棋。
&ldo;不能去!&rdo;桑夫人說,&ldo;你哥回來了怎麼辦?&rdo;
&ldo;您在這兒等他,我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