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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的黑眼走上來,把我父親從板凳上抱下來。吹鼓手們吹出的美麗樂聲,人堆裡發出的沖天臭氣,殯葬儀仗的燦爛光彩,三合一成高階塑膠薄膜一樣的妖霧魔瘴,包裹住了父親的肉體和靈魂。
二十天前,爺爺帶著父親去開掘奶奶的墳墓。那天可不是燕子們的好日子,低矮的天空下懸掛著十二塊破絮般的爛雲,雲裡灑一股臭魚爛蝦的味道,墨水河道里陰風習習,鬼氣橫生,頭年冬天在人狗大戰中被花瓣手榴彈炸死的狗屍在焦黃的水糙屍體中融化得殘缺不全,剛從海南島遷徙來的燕子們畏畏懼懼地在河道上飛翔,那時候青蛙們就開始戀愛了,在漫長的冬眠裡消耗得又黑又瘦的它們被愛的烈火燃燒得上躥下跳。
父親看著燕子和青蛙,看著殘留著三九年痛苦烙印子的墨水河大橋,心裡湧起類似孤獨與荒莽的情緒。蟄伏一冬的黑色百姓在黑土上播種高粱、石耬蛋子敲擊耬倉的響聲節奏分明,傳得很遠很遠。父親跟著爺爺和十幾個持鍬提鎬的鐵板會會員站在奶奶的墳墓前。奶奶的墳墓與爺爺的隊員們的墳墓排成一條長蛇,墳墓上褪色的黑土中零亂地開放著第一批金黃色的苦菜花。
沉默三分鐘。
&ldo;豆官,不會記錯吧,是這個墳?&rdo;爺爺問。
父親說:&ldo;是這個,我忘不了。&rdo;
爺爺說:&ldo;就是這個,挖吧!&rdo;
鐵板會員們握著工具,遲遲疑疑不敢動手。爺爺接過一柄十字鎬,瞄準辱房般豐滿的墳頭,用力一劈,沉重尖銳的鎬頭噗哧一聲鑽進土裡,然後用力一掘,一大塊黑土被掀起來,一滾滾到平地上。尖尖的墳頭頹平了。
爺爺把鎬頭劈進墳頭時,父親的心臟緊縮成一團,在那時候他心裡對殘酷的爺爺充滿了畏懼和仇視。
爺爺把鎬頭扔到一邊,有氣無力地說:&ldo;刨吧,刨吧……&rdo;
鐵板會員們圍住奶奶的墳頭,杴鏟鎬劈,一會兒工夫就把墳頭剷平,黑土翻到四邊,長方形的墓穴輪廓隱約可見,黑土非常鬆軟,墓穴像一個巨大的陷阱。鐵板會員們小心翼翼地用鐵杴一層層地剝土。爺爺說:&ldo;大膽掘吧,還早著呢。&rdo;
父親想起三九年八月初九日夜晚埋葬奶奶的情景,橋面上熊熊的火焰和圍繞著墓穴的十幾根火把把奶奶的死臉輝映得栩栩如生,後來這印象被黑土遮沒了,現在鐵器又在發掘這印象,土層越薄,父親越緊張,他彷彿隔著土層就看到了奶奶的親吻死亡的微笑……
黑眼把我父親抱到蔭涼處,用巴掌輕輕地拍著我父親的腮幫子,叫著:&ldo;豆官!醒醒!&rdo;
父親醒了,但不想睜眼,身上熱汗如注心裡卻一片清涼,好象從奶奶墓穴裡溢發出的涼氣深入持久地冰鎮著他的心……墓穴已經清晰地現出來了,鐵鍬刃兒碰著高粱秸稈發出滋兒滋兒的聲響,會員們的手哆嗦起來。清理完覆蓋著高粱秸稈的最後一鍬土,他們齊齊地停住手,祈求寬恕般地望著爺爺和父親。父親看到他們都哭喪著臉,抽搐著鼻子。一股腐敗的氣息強烈地撲出來。父親貪婪地嗅著那味道,好象嗅著奶奶哺辱他時胸脯上散出的奶腥味。
&ldo;扒呀!扒!&rdo;爺爺毫無憐惜之意,黑著眼對那七八個愁眉苦臉的男人怒吼。
他們只好彎下腰去,把高粱秸稈一根根抽出來,扔到墓穴外,爛光了葉子的高粱秸上汪著一滴滴透明的水珠,秸稈被漚得顏色鮮紅,表面光滑,好象潤滋的玉。
漸漸下去,上躥的味道更加強烈,鐵板會員們抬起衣袖捂住鼻孔和嘴巴,眼睛都像抹了蒜泥一樣,眨巴眨巴地流淚。那股味道在父親鼻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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