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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再加上被紙菸燻了半個上午,我有點噁心,食慾不振。但妹妹和甜瓜食慾很好。她們吃一個肉丸子,喝一口冬瓜湯,再往嘴巴里塞一塊饅頭。兩個女孩子,誰也不看誰,就像比賽一樣,摽著勁兒吃。我們吃飯的當兒,老蘭進來了。他頭髮沒理,鬍子沒刮,衣衫不整,神色沮喪,眼睛裡布滿血絲。黃彪的小媳婦,迎上去,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關切地勸他:
蘭總啊,俺知道你心中難受,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你們是多年的夫妻。嫂子又是一個那樣的賢惠人兒,別說您心中難受,就是我們,也是眼淚止不住地流。但已經這樣了,她老人家撒手走了,您還得照顧這個家,公司裡還有那麼大的事業,沒有您,咱們村就沒有主心骨了。所以啊,蘭總,俺的好大哥,不是為了你自己,是為了俺們這些村民,您也得吃飯……
老蘭眼泡紅紅地說:
謝謝你一番好意,但是我吃不下,你好好照顧孩子們吃飯,我那邊還有許多事。
老蘭摸摸我的頭,摸摸嬌嬌的頭,摸摸甜瓜的頭,眼睛裡夾著淚花,轉身走了。黃彪媳婦眼睛追著他的背影,感動地說:
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
吃罷飯,我們又回到棺材前去守靈、化紙。
院子裡,不斷地有人進出。那幾條德國種狼犬,從老蘭老婆死後就變成了啞巴。它們趴在地上,將腦袋平放在伸出去的前腿上,眼淚汪汪地看著院子裡的人,目光哀傷而友好。狗通人性,果然不假。一群人扛著紙人紙馬進來,張張揚揚地尋找著安放的地方。領頭的那個紙紮匠,是一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子,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看就是個精明角色。他腦袋無毛,像個燈泡;下巴上有十幾根鬍鬚,像個老鼠。母親招呼著他,讓他的人把那些紙活放在西廂房前,排成一排。四匹紙馬,與真馬大小相當。白毛黑蹄子,眼睛用雞蛋殼染色而成。是大馬的身軀小馬駒子的神情,調皮可愛。攝像機的鏡頭對準那些馬,對準紙紮匠,搖到紙人上。兩個紙人,童男童女。童男名叫來福,童女名叫阿寶。他們的名字,寫在他們的胸脯上。聽說這個像老鼠精一樣的紙紮匠,一個大字不識,但每年春節都在集市上擺攤子賣對聯。他的對聯不是寫的,是照著人家的對聯畫的。他其實是個天才的美術家,造型藝術家。他的故事很多,我不能對您多說。還有一棵搖錢樹,枝幹用紙紮成,樹葉子都是鑽了孔的硬幣,在陽光下閃閃爍爍,晃人眼睛。
母親還沒把這撥紙紮匠打發走,另一撥紙紮匠又進了門。這是一撥洋派的,領頭的那位,據說是一個藝術學院的肄業生,女的,留著小平頭,耳朵上掛著兩個明晃晃的圈子,上穿一件短衫,其實是用一塊破漁網和幾塊爛布頭做成的。下穿牛仔褲,露著肚臍,褲腳破爛,像兩個拖把,膝蓋處有兩個窟窿。這樣一個女子竟然幹上了這一行。她的人側著抬進來一輛奧迪a6小轎車,一臺巨大的電視機,還有音響什麼的。這些都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兩個紙人,也是一男一女,男的西裝革履,粉面朱唇;女的一襲白裙,蘇胸半露。好像是婚禮上的新郎新娘,而不是葬禮上的芻靈。攝像記者對這撥洋派紙紮匠的興趣顯然大大超過了那撥老派紙紮匠,他們跑著跟拍,跪著拍特寫。小報記者的興趣是拍人物,他後來成了以人物肖像著名的攝影家。那些紙活,把院子塞滿了。而此時,姚七帶領著一個腰間別著一隻嗩吶的吹鼓手頭領和一個身披袈裟、手數念珠的和尚,從那些紙活的fèng隙裡,走到母親的面前。母親揮一把汗,對著東廂房大喊:
老羅,你出來幫我照應一下嘛!
在下午的酷熱陽光裡,我坐在棺材前,機械地往瓦盆裡扔著紙錢,眼睛看著院子裡的熱鬧,偶爾看一下對面的甜瓜。她困了,不時地打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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