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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朋友勸他,說豔歌小詞可罷之,黃山谷說,“空中語耳”,說我豔歌小詞裡邊寫的美女和愛情是假的,沒那回事,是空中語,不是我認識一個美女,我對美女有愛情,完全不是。那就是一個歌詞嘛,不是言志的,所以他說“空中語”。所以本來詞是歌詞之詞,本來是空中語。可是從李後主就不然了,李後主經過破國亡家的變故以後,說什麼?說“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寫的是什麼?寫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破國亡家的感情悲恨。是什麼使得李後主突破了詞的傳統?因為詞本來是歌詞之詞,而是從李後主開始,把這個詞當做抒寫自己感情的一個新體詩了。王國維說,詞到李後主眼界始大開。所以他變了,改變了那些歌詞的詞,成為士大夫言志的詩篇。什麼原因?什麼原因使得李後主突破了歌詞之詞的傳統?我以為,是破國亡家的悲恨。因為歌詞是流行的,大家熟悉這個歌詞,就當做歌詞去寫,可是一旦他內心之中有了這麼大的悲哀和痛苦,他要表達,他就把他的悲苦用他最熟悉的那個形式表現出來了。中國的小說,都是寫歷史,都是寫傳奇,都是寫神話,都是寫小說家言的野史瑣聞,為什麼《紅樓夢》的曹雪芹寫出這麼一部著作?自己親身的痛苦的經歷。李後主痛苦的經歷,使他突破了歌詞的傳統;曹雪芹的痛苦的經歷,使他突破了過去那些小說的傳統。所以我認為曹雪芹的成就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成功。
我還要把曹雪芹再比一個人,大家也許覺得我比的都擬不於倫,我怎麼把曹雪芹跟李後主比了?我現在要再比一個人,就大家更以為我不應該比的了,就是陶淵明。
你說把曹雪芹跟李後主比,還有可說也,都是文學家嘛,詩歌、小說。那麼跟陶淵明,陶淵明是隱居躬耕田園了。我認為,就是有真性情的人、有真理想的人、有真正的人格的人,有真正的理想、有真正的性情、有真正的人格的人,對於那些貪贓枉法的,那些邪惡的那種社會、那種罪惡,他都是不能忍受。陶淵明何嘗不想有一番作為?陶淵明的詩說,“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遊”。我少時也曾經壯且厲,我也曾經希望做一番事業。可是,陶淵明沒有完成,就因為他生在晉宋的易代之間,在晉宋的易代之間那官場就更加可怕。一般的沒有朝廷改變的時候,不過是貪贓枉法而已了,到了時代改變的易代之間,就不僅是貪贓枉法了,還有政治的鬥爭。一個有理想的人、有正義的人、有真的感情的人,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所以,陶淵明曾經給他兒子留下一封簡訊,他說我“性剛才拙”,我性情很剛直,我這種應付社會的能力真是很笨拙:“與世多忤”,所以我跟這個時代,跟這個社會,跟這個官場就有很多不能相合的地方。他說“飢凍雖切”,飢是飢餓,凍是寒冷。你如果是做一任官,你如果再肯貪贓枉法,那不但你自己受用不窮,你子孫都受用不窮了,你可以給你的子孫都置下多少產業了。而我不能,我沒有辦法,我“性剛才拙,與世多忤”,所以我回來種田。可是我種田有的時候我種田了一年,遇到蟲災旱澇,他說常常“寒夜無被眠”,寒冷的夜晚我連一個保暖的被都沒有。他說我“使汝等幼而飢寒”,我對我的孩子們,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從這麼小就跟我忍餓受凍。但是他說了“飢凍雖切”,飢餓和寒冷這是我們切身的痛苦,不是身外的,這是我們自己,我們自己的飢餓,我們自己的寒冷,這個是很切身的痛苦。他說“飢凍雖切,違己交病”,但是你讓我出賣我自己,去逢迎那個官場的貪贓枉法,而且你如果在官場之中,如果別人都貪贓枉法,如果你不肯同流合汙,你常常是被攻擊的,你常常是站不住腳的。所以他說“飢凍雖切,違己交病”,所以我“僶俛辭世”,才“使汝等幼而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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