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亭(第4/6 頁)
“有勇無謀,匹夫之舉。”
曹植說得風輕雲淡,毫不猶豫。
“怎麼?四哥也覺得,應當譏諷纓兒不知禮教,野蠻粗鄙麼?”
曹植沉默了半晌,語重心長地說道:“阿纓,禮教繁縟,於今世已難適用,然孔孟之道猶可循之以修身,譬若仁孝,為人子者,實不可忘。”
曹植見我不為所動,繼續為我分析道:
“父親常同我說,‘不期修古,不法常可’。所謂當下行仁,是教阿纓不到萬不得已,切莫傷人。你有些言辭委實刻薄了些,雖貪得一時口快,卻徒留口實,未若冷靜思量,誘那何晏自失其言、自毀其行。
“那日大堂,母親高坐於上,你縱然無錯,也不可急躁莽進,據理力爭啊;而尹姨娘幾句唬人的話,你反倒放在心上,洩落了中氣。即便後來抓傷了人,與你阿弟被撞傷仍是兩回事兒,卻被你弄得一地雞毛。
“何晏德行有缺,本是理虧,何不尋母親相助,向姨娘要得一番賠償?既可是財物,亦可是登門謝罪。當堂對質下,自可使凌弱者屈從。”
我並不笑話曹植是理想主義,只是頗覺稀罕地問道:“四哥竟不覺得,纓兒身為女子,不該如男子一般剛強嗎?”
曹植聞言,哼聲一笑,目光投向亭外雨景:
“凡為人者,賢字當頭,何分男女?阿纓不聞古之賢女,亦有炎帝少女,慷慨復仇,銜木滄海乎?不聞緹縈救父,勇言上書,強勝男兒哉?不聞女休任俠,當市殺讎,不懼白刃邪?如此亂世,更當效關東蘇來卿,壯年剛烈,身沒垂名也。仁與禮,賢與德,全在善之本性,而不受世俗所拘。”
我聞言頗為動容,心中隱約已尋得那與古人封建觀念和解之法。
我又細細揣摩曹植所謂的“賢”字,他的“賢”似乎與這個時代的“賢”不大相同。
“纓妹妹,‘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啊。”曹植盯著我的眼睛,莞爾道。
我的臉龐掙脫了泣痕的束縛,終於露出久違的微笑。猶豫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輕聲說道:
“賢女既有仁、有孝、有義,禮也不當棄……適才,纓兒直呼了四哥的名諱,還望見諒。”
“誒——”曹植一本正經地擺手笑道,“吾亦敢直呼何晏之名,皆為同輩,何必在意?威儀繁重,反成羈絆,大禮豈可為小節束縛邪!”
我點頭稱是,驀然想起阮籍那句“禮豈為我輩設也”。
正當我出神之際,身後忽又傳來曹植的聲音:
“如何,現下心情好多了吧?”
我抿嘴偷樂,旋即卻又斂起笑意。看著亭外雨點漸小,我的心逐漸迴歸寧靜,於是長嘆一息。
“我討厭雨。”我認真的。
曹植卻不以為意地隨口接上:“雨本身並無對錯,你討厭的,只是和雨有關的記憶。”
“……”
見我緘默不語,曹植也仍舊挽臂安坐,作賞雨狀。
“這數月以來,你究竟在害怕著什麼呢?”
曹植突然發問,問得我措手不及。
他怎麼知道我在“害怕”的?
“病癒後,你一見到我們這些公子,便繞道而行。白日裡,要麼久居房中,要麼人前陰鬱,與那日鄴水邊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我實在想不出是何等緣由,令你變成這副模樣,又或許,你崔纓本就如此模樣。
“關於你的身世,關於你的過去,我知道非禮勿言,故而不曾刻意問過你。直到前日你將何晏痛揍一頓,我才明白了——阿纓,你原是不喜歡這裡,你想回家。”
“……”
聽完曹植的一席話,我面向幽暗處,默然垂淚。
零雨迷濛,我心實悲。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