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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大手,尖利地叫喊著:&ldo;爹!爹!爹!帶我走!帶我走!我不打仗啦!不打了!我看到俺娘啦!看到俺大叔啦!看到俺大爺啦!&rdo;
爺爺毫不留情地在父親的嘴上搧了一巴掌。這一巴掌非常沉重,父親的脖子一下子軟了,腦袋晃晃蕩盪地耷拉在胸前,嘴裡流著攙著血絲的透明的涎線。
日本人撤走了。碩大的、單薄的像一片剪紙一樣的圓月,在升上高粱梢頭的過程中,面積凝縮變小,並漸漸放she出光輝。多災多難的高粱們在月光中肅立不語,間或有一些高粱米墜落在黑土上,好象高粱們晶瑩的淚珠。空氣中腥甜的氣息濃烈稠密,人血把我們村南這一片黑土都給泡透了。村子裡的火光像狐狸尾巴一樣聳動著,時不時響起木頭燒焦的爆裂聲,焦糊味道從村子裡彌散出來,與高粱地裡的血腥味攙和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怪味。
爺爺胳膊上的老傷口在三個半小時前累發了,瘡面迸裂,流了那麼多烏黑的花白的腥臭膿血。爺爺要父親幫助他擠壓傷口。父親用冰涼的小手指,膽顫心驚地擠壓著爺爺胳膊上的傷口附近青紫的面板,擠一下,噗噗冒出一串虹膜般的氣泡,傷口裡有一股醬菜般的腐敗氣息。爺爺從近處的一丘墳墓上,揭來一張用土坷垃壓在墳尖上的黃表紙,他要父親從高粱秸上刮下一些鹼鹵般的白色粉末放在紙上。父親用雙手託著放了一小堆高粱粉的黃表紙,獻到爺爺面前。爺爺用牙齒擰開一顆手槍子彈,倒出一些灰綠色的火藥,與白色高粱粉末攙和在一起,捏起一撮,要往傷口上撒,父親小聲問:
&ldo;爹,不攙點黑土?&rdo;
爺爺想了一會,說:&ldo;攙吧。&rdo;
父親從高粱根下挖起一塊黑土,用手搓得精細,撒在黃表紙上。爺爺把三種物質拌勻,連同那張黃表紙,拍在傷口上。父親幫著爺爺把那根骯髒不堪的繃帶紮好。
父親問:&ldo;爹,疼得輕點了嗎?&rdo;
爺爺活動了幾下胳膊,說:&ldo;好多了,豆官,這樣的靈丹妙藥,什麼樣的重傷也能治好。&rdo;
&ldo;爹,俺娘那會兒要是也敷上這種藥就不會死了吧?&rdo;父親問。
&ldo;是,是不會死……&rdo;爺爺面色陰沉地說。
&ldo;爹,你早把這個藥方告訴我就好啦,俺娘傷口裡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我就用黑土堵啊堵啊,堵住一會兒,血又衝出來。要是那會兒加上高粱白粉和槍子藥就好啦……&rdo;
爺爺在父親的細言碎語中,用那隻傷手往手槍裡壓子彈;日本人的迫擊炮彈,在村子的圍上炸起了一團團焦黃的煙霧。
父親的勃郎寧手槍壓在日本洋馬肚子下邊了。在下午最後的搏鬥中,父親拖著一桿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日本馬槍,爺爺還用著那支德國造&ldo;自來得&rdo;手槍。連續不斷地she擊,使本來就過了青春年華的這支&ldo;自來得&rdo;迅速奔向廢鐵堆。父親覺得爺爺的手槍筒子都彎彎曲曲地抻長了一節。儘管村子裡火光沖天,但高粱地裡,還是呈現出一派安恬的寧靜夜色。更加淒清的皎皎月光灑在魅力漸漸衰退的高粱萎縮的頭顱上。父親拖著槍,跟著爺爺,繞著屠殺場走著,滋足了血的黑土像膠泥一樣,陷沒了他們的腳面。人的屍體與高粱的殘軀混雜在一起。一汪汪的血在月下閃爍著。模糊的猙獰嘴臉縱橫捭闔,掃蕩著父親最後的少年歲月。高粱棵子裡似乎有痛苦的呻吟聲,屍體堆中好象有活物的蠕動,父親想喚住爺爺,去看看這些尚未死利索的鄉親。他仰起臉來,看到我爺爺那副綠鏽斑斑、喪失了人的表情的青銅面孔,把話兒壓進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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