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第4/4 頁)
鍾小姐的信,他臉上即刻非常正經嚴肅,這也是極應當的。但我總覺得不對,即因其太應當,而又太吃力。如此數年,到他從廣西回去後,到底離了先前的妻,與鍾小姐成其夫妻,在紹興家居,一個退化為沒落的地主,一個變得蓬頭垢面,生男育女,俗到風韻全無。《禮記》裡說弊盡而不見惡,他們卻這樣的經不得。
後來陳海帆亦離開桂林三中回紹興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在廣西,從南寧又轉到百色及柳州,教書凡五年。在那五年裡,我夙興夜寢,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這雖是因我年少氣盛哀樂過人,但中華民國實亦要有一個反省,何況民間起兵開創新朝的氣運,雖經過辛亥革命,軍閥內戰,及國民革命軍北伐,尚遼遼未央,所謂人心思反。
玉鳳病死的那年我在胡村,所見景象已與我小時的大不相同,左右鄰舍都窮到連幾毛錢亦無處借,有如日暮群雞的荒愁,連社戲十番都衰歇了。有錢人如馮成奎的刻薄,暗淡驚懼於迷信,及外面紹興那樣大地方出來的新式紳士馬孝安、陳海帆的藐小破落,皆使我懮傷發怒。第一,中華民國現在這樣貧弱總不是事,孟子贊大禹亦因他的功利在天下,所以馬克思主義的功利遂合了我的意;第二,那些不誠實的豪放與優雅,實在應當一掃,還有辛苦學得來的西洋東西,到底連對自身亦不能傾心相知,這時卻有個馬克思說要掃清一切霧數的感情,而且敢於平視西洋的權威東西,這就可喜。馬克思主義雖是他人的聲音在叫喊,但也激發了中華民國一代人的大志,且要重新來格物致知。
當時廣西有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禮賢下士,勵精圖治,就中白崇禧尤其是名將,志在渾定中原,招聘留俄學生為用,因此就有不少在上海失了風的共產黨員避到廣西來了,一中教員即斯大林派與托洛茨基派皆有,而我是敬服託派。起先聽他們談國際問題與國內政治經濟的形勢,真叫我望塵莫及,但我且只顧從基本的書學起,後來倒也忽然一旦都追上他們了。我教的幾班學生都與我好,全校中惟有我對學生可以令出必行。我多少資助貧苦學生的學膳費,且資助他們去上海進工廠做工人運動。我還透過一中的學生指導他校的學生,要他們恢復廣西學生聯合會,惟因幾個中學生都到上海去了,此事進行得沒有成功。
但我自己什麼熱鬧都不參加,我亦不與桂林籍同事聯吟古詩,我亦不留意黨政軍要人的佳話,我亦不與左派同事合唱《伏爾加船伕曲》或《國際歌》。書生我原不喜,於要人我更無緣,而且許多所謂革命者我亦與之相遠。首先我就怕聽慷慨激昂的話,那其實只是激昂,卻並不慷慨,他是假意的這樣說說,已經不好,而他若認真這樣的做起來,更其不好。這樣人又往往會現實得出奇,非膽怯涕泣,即冷靜得殘酷,因其總不離神秘。
但是我這個人也實可惡又可笑。一中有個女同事李文源,是廣東軍閥李揚敬的堂妹妹,北京師範大學畢業,一向在上海做共產黨員,幾番被捕,得李揚敬保釋,這回才避到廣西來的。她教初中國文,遇疑難常來問我。晚飯後天色尚早,時或幾個人出去郊原散步,到軍校附近,聽她唱《國際歌》。另有個男教員賀希明,也是共產黨員,在對她轉念頭,不得到手,卻猜疑她是心上有了我之故。我原也覺得李文源生得活潑倜儻,但是不甚喜她的黨員氣派,兩人說不上存有意思。那賀希明,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