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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咸與琵琶的故事是宜於聯想的,經過時空一再的洗煉,我們雖無幸重聆阮咸的絲竹之音,但我們可以感受到一顆偉大的藝術心靈不朽。藝術心靈的偉大縱使在地下數百年,縱使他手中的樂器弦敗質朽,卻仍然能在時空中放光,精燦奪目。阮成死時以琵琶殉葬,做為惟一的知已,這種藝術之情使他恆常令人懷念。
千古以來,被認為中國音樂最高境界的名曲《廣陵散》便是阮咸的創作,《廣陵散》隨著阮咸的逝世,成為中國音樂上的絕響,我們如今眼望廣大的土地,傾聽歷史的足音,在夏夜星空的月下,彷彿看見阮咸在竹林下彈月琴自娛,或者與嵇康的古琴(嵇康是古琴的高手,古琴狀似古箏)相應和,在琴聲響過,箏聲戛然而止的時候,他們縱酒狂歌,大談聖人的明教與老莊的自然,然後長嘆一聲〃禮豈為我輩設耶!〃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呢?
那是〃抗懷物外,不為人役〃的境界,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的境界,也是〃功名皆一戲,未覺負平生〃的境界。
阮咸的音樂天分幾乎是與生俱來的,他很年輕的時代就被稱為音樂的〃神解〃,任何音樂到他的耳中馬上分辨出高低清濁,絲毫不爽;因此他不但彈奏月琴時能使人如飲醇酒,沉醉不已,他還是個音樂的批評家,對音樂的鑑賞力當世無有其匹。沒想到他的音樂批評,竟得罪主掌全國音樂行政的大官苟勳,向晉武帝進讒言,革去了阮咸的官職。
阮咸丟官的時候,官位是〃散騎侍郎〃,這個職銜我們不用考證來解釋,而用美感來聯想,就彷彿看見一位卓然不群的流浪琴師,騎著驢子到處彈琴高歌的樣子。
事實上,阮咸對當世的禮法非常輕蔑。他曾在母喪期間,身穿孝服,騎著驢子去追求自己私戀已久的胡婢,引得眾人大譁,在當時是不可〃思議的事,如今想起來卻特別具有一種悽美的氣氛。可惜,他在追胡婢時是不是彈著琴,唱著情歌,就不可考了。而這種狂放不拘的生活,正是魏晉時代寄情林泉的藝術家,最真實的寫照。
我一直認為像阮成這樣放浪形骸、不顧禮法、鼓琴狂歌、清淡無為的人,他是可以做到忘情的境界,但是他不能忘情音樂,以琵琶殉葬卻是不可解的謎,難道這位〃禮解〃能料到千年之後,人們能從家中的琵琶懷想起千年之前,曾在他手中傳揚的《廣陵散》由嗎?阮咸給我們的啟示還不只此,他和當時的藝術家給我們一個視野廣大的胸懷,也就是〃以大地為棟宇,屋室為禪衣〃的胸懷,因於這種胸懷,他們能體會到生活的樂趣,發出藝術的光輝。
我最喜歡〃竹林七賢〃的一則故事是:有一天嵇康、阮籍、阮咸、山濤、劉伶在竹林裡喝酒,王戎最後才到。阮籍說:〃這個俗氣的東西,又來敗壞我們的樂趣!〃王戎回答說:〃你們的樂趣,豈是可以敗壞的嗎?〃這則故事正道出了〃竹林七賢〃藝術生命的真正所在,你看阮咸留在墳墓中的琵琶,它雖朽了,卻永遠不會敗壞;因為那一把琵琶,曾經屬於一個偉大的藝術心靈,註定了它在人心裡永不敗壞的玄想——如此說來,琵琶恐怕也是有心的吧!
——一九八二年九月一日
感甄賦
盛暑天氣懊熱,夜不能眠,披衣到庭院中閒坐觀天色,隨手從床頭帶一本書翻看。讀到魏曹植作品的最著名的樂府詩《悲歌行》: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餘哀。借問嘆者誰?自雲蕩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棲。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這首詩歌在長夜的暑熱中猶如一道冷風,從遙遠的千餘年的古道翩翩飄來,使我想起這位浪蕩飄泊的才幹,一個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