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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了無睡意,天漸漸亮了,依然陰霾。
紫禁城史無前例只有一種顏色。雪,孝衣,明晃晃地比比皆白,還有,絕大多數人臉上的慘白神色。
臨進乾清宮前,遙遙望見眾皇子們謁靈後魚貫而出。誠然,此刻大喪,任誰都不應該有欣喜若狂的表情。然而,分明,他們的慘淡面容之下,更多的是張惶與失落。權力的意外落空,多於喪父之痛。
我無聲嘆息,隨著眾女眷踏進靈堂。
機械地叩首再叩首。
望著眼前烏墨色槨棺,心中無悲無喜,惟有茫茫然。裡面躺著的一代聖君,多次陷我於危難,又數次挽救我性命似敵似友的那個人,恩怨糾纏孰是孰非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此再無瓜葛。我亦不需再如履薄冰步步為營,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
陰鬱的壓抑令我莫名沉重,走出靈堂,長出一口氣一抒胸中混濁。四處望了望,見廊下站著個小太監,遂招手喚他近前,〃見著李諳達了麼?〃
他略有些訝異,〃回主子,萬歲爺令李諳達殉葬,您不知道麼?〃
登時只覺心遽然下墜,直直沉入萬丈深淵。恍惚間雙腿一軟,徑直倒了下去。
他忙扶住我,急聲道:〃主子您怎的了?可要宣御醫麼?〃
我定定心神,〃萬歲爺?哪位萬歲爺?〃
他遲疑片刻:〃回主子的話,是大行皇帝臨終前遺詣。〃
我厲聲道:〃說實話!康熙爺親自頒詣廢除的殉葬制,何以又會令四品總管太監殉葬?〃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若風中秋葉瑟瑟抖動,聲音顫抖:〃奴才只知道的確是大行皇帝下的口諭,李諳達的靈柩如今就停在偏殿,若不信奴才帶您去瞧瞧。〃
與正殿的香火鼎盛人流不息不同,偏殿只得薄棺一具,香爐上幾縷青煙訴盡無邊冷清。靈前蒲團跪著一人,回首相顧時,我認出是小進子。見了我眼圈一紅,哭出聲來:〃采薇,知道你會來,李諳達,他。。。。。。他去得冤枉啊!〃
所幸我尚餘一絲理智,用眼神制止他,吩咐道:〃掩上門再說!〃
小進子依言而行,拉我在蒲團坐下,絮叨道:〃此前也未聽康熙爺提起過要李諳達殉葬,宮裡早就廢了這規矩,您知道的不是?康熙爺殯天時,也就李諳達在場,是不是真有詣意也說不準。現如今宮裡傳言四起,我這心裡難受得緊,只想著諳達勞碌一世,盡心盡責,臨到了也沒落個好下場,豈不令人心寒?〃
一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心思百轉千回。師傅是死士,惟效忠皇帝。康熙爺會下此不合情理的殘酷旨意麼?他的帝位竟然是強取豪奪?何以十三會言其順利?我不相信,不敢相信。
沉吟半晌,方緩緩道:〃小進子,你跟著諳達跟著大行皇帝也有些年頭了。怎的如此失措?或許康熙爺臨時起意,也未嘗不可。你今日此番言語,只說一遍就夠了,不可再說與他人知曉,知道麼?〃
他點點頭,依然抽泣不止。
我強捺心中苦楚,命道:〃開棺。〃
他遲疑道:〃師傅死狀可怖,您。。。。。。〃
我揮揮手,〃總要見上一面,只管開便是。〃
花白的鬢角,烏青的面色,暗紅的縷縷血絲猶掛在口鼻處。只一眼,淚水不受控制地猛然湧出,滴落不絕。
我低低喚道:〃師傅。〃
他沒有如往常一樣回我一個淡然的微笑或是一個佯裝狠厲的眼神。那些慣見的表情下是無比珍貴的古道熱腸。
他僵硬冰冷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曾經權傾一時,如今無人祭奠。奴才的性命永遠可以被草菅,輕視忽略。
皇宮裡的世態炎涼淋漓盡致遠勝於世間任何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