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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捧著飯菜的一幕,就是「送無常」。因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間凡有一個人死掉之後,就得用酒飯恭送他。至於不給他吃,那是賽會時候的開玩笑,實際上並不然。但是,和無常開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為他慡直,愛發議論,有人情,——要尋真實的朋友,倒還是他妥當。
有人說,他是生人走陰,就是原是人,夢中卻入冥去當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還記得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小屋子裡的一個男人,便自稱是「走無常」,門外常常燃著香燭。但我看他臉上的鬼氣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會增加人氣的麼?籲!鬼神之事,難言之矣,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論了。
六月二十三日。 我在第三篇講《二十四孝》的開頭,說北京恐嚇小孩的「馬虎子」應作「麻鬍子」,是指麻叔謀,而且以他為胡人。現在知道是錯了,「胡」應作「祜」,是叔謀之名,見唐人李濟翁做的《資暇集》卷下,題雲《非麻胡》。原文如次:--
俗怖嬰兒曰:麻胡來!不知其源者,以為多髯之神而驗刺者,非也。隋將軍麻祜,性酷虐,煬帝令開汴河,威稜既盛,至稚童望風而畏,互相恐嚇曰:麻祜來!稚童語不正,轉祜為胡。只如憲宗朝涇將郝玭,蕃中皆畏憚,其國嬰兒啼者,以玭怖之則止。又,武宗朝,閭閻孩孺相脅雲:薛尹來!鹹類此也。況《魏志》載張文遠遼來之明證乎?(原註:麻祜廟在睢陽。鹿阝方節度李丕即其後。丕為重建碑。)
原來我的識見,就正和唐朝的「不知其源者」相同,貽譏於千載之前,真是咎有應得,只好苦笑。但又不知麻祜廟碑或碑文,現在尚在睢陽或存於方誌中否?倘在,我們當可以看見和小說《開河記》所載相反的他的功業。
因為想尋幾張插畫,常維鈞兄給我在北京蒐集了許多材料,有幾種是為我所未曾見過的。如光緒己卯(1879)肅州胡文炳作的《二百□(形似「冊」,四十)孝圖》--原書有注云:「冊讀如習。」我真不解他何以不直稱四十,而必須如此麻煩--即其一。我所反對的「郭巨埋兒」,他於我還未出世的前幾年,已經刪去了。序有云:--
……坊間所刻《二十四孝》,善矣。然其中郭巨埋兒一事,揆之天理人情,殊不可以訓。……炳竊不自量,妄為編輯。凡矯枉過正而刻意求名者,概從割愛;惟擇其事之不詭於正,而人人可為者,類為六門。……
這位肅州胡老先生的勇決,委實令我佩服了。但這種意見,恐怕是懷抱者不乏其人,而且由來已久的,不過大抵不敢毅然刪改,筆之於書。如同治十一年(1872)刻的《百孝圖》,前有紀常鄭績序,就說:
……況邇來世風日下,沿習澆漓,不知孝出天性自然,反以孝作另成一事。且擇古人投爐埋兒為忍心害理,指割股抽腸為損親遺體。殊未審孝只在乎心,不在乎跡。盡孝無定形,行孝無定事。古之孝者非在今所宜,今之孝者難泥古之事。因此時此地不同,而其人其事各異,求其所以盡孝之心則一也。子夏曰:事父母能竭其力。故孔門問孝,所答何嘗有同然乎?……
則同治年間就有人以埋兒等事為「忍心害理」,灼然可知。至於這一位「紀常鄭績」先生的意思,我卻還是不大懂,或者象是說:這些事現在可以不必學,但也不必說他錯。
這部《百孝圖》的起源有點特別,是因為見了「粵東顏子」的《百美新詠》而作的。人重色而己重孝,衛道之盛心可謂至矣。雖然是「會稽俞葆真蘭浦編輯」,與不佞有同鄉之誼,--但我還只得老實說:不大高明。例如木蘭從軍的出典,他注云:「隋史」。這樣名目的書,現今是沒有的;倘是《隋書》,那裡面又沒有木蘭從軍的事。
而中華民國九年(1920),上海的書店卻偏偏將它用石印翻印了,書名的前後各添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