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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譚先生已經五、六十歲了,而我們都還是鮮花一樣的年紀,對他的這些苦心良言自然無法理解。一直十多年以後的今天,我才真正體會到了老師所說的那種閱讀和審美的判斷力,真的會不斷地受到你後來所讀的書的層面的影響。如果再說得淺顯一點,就是你後來看的每一本書實際上都是一種再教育,讀一本好書,你的層次就上升了一層,或者是保持在原位不動,而每讀一本壞書,你的層次也會相應地減低一層。這就是為什麼譚先生要告訴我們說,他每讀一本壞書,都要翻回去再看兩遍莎士比亞,把受到的不良影響給著補回來。
張愛玲早年的小說是好的,雖然傅雷誇得有點過份,說什麼《金鎖記》是歷年來文壇“最美的收穫”,但考慮到當年張愛玲才二十二、三歲,前途不可限量,傅雷也是愛才,為鼓勵新人才一時激動,沒口子誇過了頭。結果她這麼一出名要趁早不打緊,一出名反而迷失了方位,後來再也寫不出好的作品。雖然她此後屢屢想要突破,卻終於無疾而終,以致於多年以後寫出這些讓我看了頭疼的作品來,不得不跑去重讀莎士比亞。依我看,這都是她早年的聲名所累。可憐一世才女張愛玲,全被這些出名趁早的讚歌給毀滅了。
張愛玲最大的誤區就在於,當作家,最重要的絕不是要出名,而恰恰是需要冷靜地面對所有外在的名譽,甚至完全拋棄聲名,才能寫出最好的作品來。一個有功利心的作家是絕對寫不出好的文學作品的。實際上,對一個真正的作家來說,出名不僅不要趁早,反而應該是越晚越好,甚至一輩子都不要出名才最好。卡夫卡活著的時候誰知道他是個作家?塞萬提斯活著的時候別人甚至都不知道他還寫過小說,是他死了以後人家整理他的遺物,才在他住所樓梯的角落裡發現了厚厚的一摞手稿,後來拿去出版,才出了個《唐*吉訶德》。
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再舉個極端點的中國的例子: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有人知道《###》的作者是誰嗎?看看書上的署名,“蘭陵笑笑生”,有誰能告訴我這個人又是誰呢?長什麼樣?多高,多矮?胖還是瘦?哪年生的?是不是美女或者美男?是不是七十年代生或者八十年代後的新生代或者晚生代作家?是不是抽菸或者喝酒,是不是參加什麼酒會派對,有沒有跳過豔舞或者是看過豔舞,是不是開過什麼《###》新書釋出會或者《###》新書評論座談會?再或者,這個小說寫得這樣###,作者本人是不是經常去妓院,是不是叫過小姐,會不會在現實生活中有過難忘的婚外情或者###?此外,從心理分析的角度上來看,作者是不是有戀母情結或者極度自戀的傾向?透過書中西門慶的行為來看,作者是不是具有陽物崇拜的傾向,或者患有自我與現實嚴重不符的深度精神分裂症?……
###說,這全都是我們現代人沒事弄出來的毛病。平時我們說著這些看著這些的時候不覺得可笑,是因為我們的審美判斷力已經被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給攪得徹底糊塗了,或者說,徹底麻木了。身在這個魚目混珠、資訊爆炸的荒誕社會,我們已經完全喪失了最基本的閱讀審美判斷力,從而徹底淪為了現代文化工業的附屬品。我們不需要審美,是因為這套文化工業體系根本不需###們做出自我的審美;我們也不需要判斷,是因為這套精確轉動的齒輪系統根本不需###們所謂的判斷。剛開始還只是麻木,到了最後就只剩盲從了。大眾變成了娛樂工業單純###的消費者,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購買。跟著市場經濟的指標,叫我們往左看就往左看,叫我們向右轉就向右轉。書商找來的評論家大手一揮,說這本書好啊,大家就都蜂擁而上地去買這本書,大大小小的媒體也就蜂擁而上地報道,炒呀炒。而任憑施耐庵哭死,也沒人去看他的《水滸傳》。大家要看的是什麼?是《三個女人和一百零五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