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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舊帳(第1/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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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十來天,薛寶瓶就不出門了。眼下是暮春,也是青黃不接時,但幸而從前她每天都要去鎮外的璧山裡砍柴,總能收穫些木耳丶菌菇丶酸果丶山姜之類,運氣好時,還會像前幾天一樣,捉到一隻被鷹叨傷了脖子的野雞。而她又是細細長長的一個女孩子,經年養出來的小胃口,這些吃食竟都能風乾了慢慢存下來。

因此,這十來天她就趴在窗頭,瞧著日光透過窗戶照在那碗清水裡,瞧著裡面那小小一枚繭的面板逐漸癒合了,變得白皙光滑,又漸漸生髮出小小的肉芽,彷彿要長出手腳來了。

她為它的每一絲變化而感到高興,渴了就喝點井水,餓了就吃點乾貨。至於這些都吃光了該怎麼辦,她也不願意去想——爐灶都塌了,做了十幾年的事也不用做了,她就什麼都不想做了。

但等到第十五天,她改了主意。不是自願,而是半自願的——餵養到第三天時,她覺得雞血開始發臭,於是用鍋將雞血焙乾,又細細磨成粉末,一點點去喂。但前些天下了雨,是牛毛細雨,卻延綿了兩三天,等隔夜再開啟盛著血粉的小罐時,只聞到一股惡臭。

她試著投了一點去喂那繭,結果它非但不吃,反而在抽動幾下之後就一動不動,彷彿死了。

她這下慌了神,體會到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像她爹孃嚥了氣丶她獨個兒在被陽光照得亮堂堂的空屋子裡站著時那樣。

她趕緊給小碗換了水,又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幾滴血進去。過了好半天,這繭才慢慢扭動著新長出來的丶像觸鬚一樣的四肢,將這幾滴血給吃乾淨了,但還是懨懨的,彷彿沒吃飽。

這時候,薛寶瓶才像剛從一場夢裡醒過來似的,知道自己得去弄點吃食了,要不然,她怕這爹孃送來陪伴自己的小東西餓死。

她拉開床頭的小抽屜,取出裡面的一個紅木匣。這匣子原本是邊角包銅丶掐了銀絲,是娘為她攢下的嫁妝之一,而今那些銅銀早都摳下來了,只剩個素匣子。她將匣子開啟,取出裡面僅剩的一枚銀耳釘,十幾天來頭一次走出院門。

薛家店正對著金水河,沿河是一片民居,其中有八九成是空著的。她沿河慢慢走,看見河邊那株大柳樹已經新抽了許多枝條,沿河也有新草從泥土底下鑽出來了。只是那草似乎也沒有什麼生氣,並不很綠,只白慘慘地抽著芽。

她慢慢走過三棟屋子,最終在橋頭一家門前停下來,扶著門口的駐馬樁喘了好一陣子氣,才覺得自己的腦袋不怎麼暈了,於是就在門板上用力敲了敲。

稍隔片刻,聽見裡面一個憊懶泥濘的男聲:「誰啊?」

幾聲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臨近,門板吱呀一聲開了縫,露出個吊梢眼的年輕光頭,矮矮胖胖,面板黝黑,十分壯實。一見外面站著的是薛寶瓶,滿臉的不耐煩才稍做收斂:「哦,薛妹妹啊。有什麼事兒?」

薛寶瓶看了看他的眼角——這是有一顆痣的,那麼就是王家雙兒的老二,王武。她捏著手裡的耳釘,抬手在自己的左耳垂上比了比,又在脖頸上比了比,然後在手指上比了比,最後在身前劃了一個圈。

王武開啟一扇門,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笑嘻嘻地一眯眼,探過半邊臉:「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啊?」

薛寶瓶沉默地盯著他。

她在說的是耳垂上的耳釘丶脖子上的項煉丶手指上的戒指,還有許許多多她從六歲起,就陸陸續續拿來王家換掉的,本應是她嫁妝的銀飾。

王家是獵戶。爹孃還在的時候,王家會給薛家店供應肉食,兩家算是相熟的。爹孃病故那天,薛寶瓶哭到餓了,就想起王家人。她記不大清那時候的事了,只記得他家來了人,搬出屍首,用席子裹了草草掩埋,而後王家父子三人在家裡蒐羅好一陣,不曉得都帶走了些什麼,只對她說那是喪葬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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