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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不無書生氣。 只剩下一個死,用她的貞烈襯他的勇毅,如同在濃墨的烏雲上描一枝血色薔薇,筆意恣肆,墨跡飽滿,陽剛與陰麗,堅硬與柔軟,不可能有更完美的參差對照了,他的人生,就此成為經典中的經典。 經典不可複製,唯美難以仿效,沒關係,能做到慘烈就可以了。男人們這樣塑造自己的光輝形象:當敵人匪盜到來時,他們先把刀刃對準家裡的女人,死掉事小,失節事大,說來是為她們好;如果他們是地方官員,守城將領,被敵人圍困至彈盡糧絕,他們的妾,最好是愛妾,就是天然的肉食,那曾經纏綿竟夕的身體,分割了大家共啖之,士兵們感動莫名,一時間士氣高揚。 這樣的故事千百年來屢見不鮮,大家敬仰呀感嘆呀同情呀——全是針對男人的,好像那些妾真的就是肉食一樣,現在,突然跳出一個口口聲聲“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的龔鼎孳,也太各色了一點吧? 像是一種反諷,他再老是那麼說來說去的,就類似於行為藝術了。可惜,沒人有耐心仔細玩味,一句無恥便打發掉,即使同樣投降過來的人,在他面前也有道德上的優越感,起碼,人家不是因為小老婆不幹才投降的。
大事糊塗小事明白(1)
降清之初,他仕途不順,他老是把小妾掛在嘴邊,人家擠兌他,也拿他的小老婆說事。順治三年他爹去世,他循例申請卹典,言官孫昌齡參上一本,在罵他是“明朝罪人,流賊御史”之後,又說他在江南千金置妓,“名顧眉生,戀戀難割,多為奇寶異珍,以悅其心。淫縱之狀,鬨笑長安,已置其父母妻孥於度外。及聞父訃,而歌飲流連如故。虧行滅倫,獨冀邀非分之典,誇耀鄉里,欲大肆其武斷把持之焰”。這麼一來,照顧沒混到,還被連降二級,而顧媚女士以一個名妓、小老婆的名字上了官員的奏摺,也算獨步古今。 雖說根本原因,在於清廷想殺一殺漢臣的威風,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但說起來總是被顧媚斷送了政治前途,換成一般人,怎麼著都要遷怒一下的。但龔鼎孳就是牛,照樣帶著顧媚尋歡作樂,“虎噬都無避,蛾眉哪可捐”,他的這兩句詩,真是氣沖斗牛。 南歸之後,龔鼎孳和顧媚回到了更適宜的土壤裡,湖光山色,風晨雨夕,兩人盡享風月之美。龔鼎孳這樣描述那些辰光: 五月十四日夜,湖風酣暢,月明如洗,繁星盡斂,天水一碧,偕內子系艇子於寓樓下,剝菱煮芡,小飲達曙。人聲既絕,燈火樓臺,周視悄然,惟四山蒼翠,時時滴入杯底,千百年西湖,今夕始獨為吾有,徘徊顧戀,不謂人世也。酒話情話,因口占四調以紀其事。子瞻有云:“何地無月,但少閒人如吾兩人。”予謂何地無閒人,無事尋事如吾兩人者,未易多得爾。 多少年後的今天,坐在一層不變的生活格局裡,讀這些句子,不羨慕是不可能的,尤其“四山蒼翠,時時滴入杯底,千百年西湖,今夕始獨為吾有”一語,幽幽古意,沁人心脾。該是怎樣一個瞬間,我望著你的臉,剎那,永恆,真實,恍然,花開花謝,雨飛雲卷,時光迢遞,而你,猶在我身邊。在龔鼎孳有關顧媚的詩文裡,總看見情慾如花綻放,唯有這幾句,沉靜了下來,如同燈火闌珊處的悄然攜手,比華麗婚禮上的擁吻,更來得珍重。 假如能夠忘掉龔鼎孳這時尚在丁憂期間,我們可以讚歎一句“神仙眷屬”,可是就算我們能忘掉,他的政敵,還有大把大把的正經人,是忘不掉的。龔鼎孳的放蕩形骸,屢屢成為公眾攻擊他的口實,奇怪的是,他從來不曾為自己辯護一句,那些被孟森先生考證為扶梓途中所在的詩,不見戚意,只見善持(顧媚嫁後改名徐善持),“同善持君限韻”“諧善持君至山半西來精舍”……他時時刻刻與他的善持在一起,不離不棄。 到了這會兒,我真有點懷疑他是故意的了,就算是情不自禁慣於誇張,經人一提醒,總會收斂一下下吧,事實上,他寫這種不著調的詩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