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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人還是拔出了螺絲刀,更精確地瞄準他的胸肌上跳躍的那一小塊肌肉,重重地紮了下去。
他死在車上,一輛新車——不,是二手車,今年剛買的,花了大價錢改造。油門兒和剎車挖了兩個直徑一厘米的小孔,插上了一根加長的不鏽鋼鋼筋,連線到座位上方,全部用手就可以操作。
不鏽鋼鋼筋的部位老是會鬆動,所以他車的置物箱裡常年備著螺絲刀,能隨時緊一緊。
就是這螺絲刀,要了他的命。
真諷刺,這車原本是他的驕傲,一輛上過報紙和電視的車。
現在,這輛車的人造革座椅上濺滿了血。血不是如泉湧一樣汩汩流出,而是上揚噴灑,竟噴了那麼久。他的嘶聲長叫都已經慢慢停止了,血依然流著。
他最後的記憶是疼痛中的輕鬆感。他因為長期用力而酸楚的手臂終於放鬆了,如同漂浮在深水的表層。
“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在臨死之前,他的腦海裡忽然冒出這句話來。他笑了一下,覺得很諷刺,血就順著臉頰流進了嘴裡,殺他的人露出了驚懼萬分的表情。
殺他的人是誰?
他發現,剛剛腦海中還存在的極清晰的臉,竟然以極快的速度在腦海裡變得模糊,就好像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浪頭打來,把畫在沙灘上的圖案抹去。
從人間走向非人間的過程,就像褲子口袋破了個洞,硬幣從裡面源源不絕地漏出。
原來死是這個模樣。人們常說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一片漆黑,什麼都沒了。他活著的時候,常常勸未亡人:人死就死了,活著的人,你哭壞了身體怎麼辦?未亡人想想,也就真的不哭了。
可待到他死了,他真想讓所有人的家人、朋友,認識他的人與不認識他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哭,哭他媽的三天三夜。不僅哭,更重要的是為他報仇,要抓住並懲罰、凌虐那個齷齪的殺人兇手。因為他已經什麼都不能做了,甚至想不起兇手的臉。
他其實是一個樂觀的人,所有認識他但是並不熟識他的都這樣說——熟識他的人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功夫,強迫自己保持樂觀。“身殘志堅”,這是所有人對他的評語,就是這群人要在他的葬禮上致辭和灑淚。他真想忽然出現在自己的葬禮上,帶著惡作劇的笑——就像他總是藉助自己的身高優勢躲在椅子下面,然後在人找不到他的時候猛地鑽出來。
他要像個英雄一樣講死後的經過,走過一片火熱的荊棘地,再到白茫茫的冰雪平原,再步行回到人間。他要講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然後大喊:“人生!”話說到一半,把話筒伸向臺下的觀眾,讓他們齊聲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他想到這個場景覺得非常快樂,划動著雙臂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原來是他的鞋沒有發出熟悉的“咔咔”的響聲,爛溼的草葉和飛濺的泥漿也沒有弄髒他的褲腿和襯衫。
“好傢伙!”他讚歎道,享受著死亡帶來的寂靜和潔淨。
他遠離了那輛車,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的屍體依然橫在駕駛座上,睜大了眼睛,不願意瞑目。
“古德兒拜。”他朝自己敬了個禮,走向一條起伏的柏油公路。
2
公路上停著一輛拉水泥的貨車,駕駛室的車門是開啟的,他一隻手撐著車踏板,另一隻手拽著座椅腿,把自己拉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過了一會兒,穿著紅背心的司機提著褲子跑上了車。
“哥們兒,尿得好哇!”他說,司機沒有反應,關上車門。
“哥們兒,我叫田福福,你叫啥?”他用手拍了一下司機的肩膀,卻像拍打空氣一樣,不,比拍打空氣更虛無。
虛無,這是一個好詞,他還琢磨著,司機已經關上車門,一腳踩上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