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俐的丫頭見我拾了院裡一張石凳子要落座便趕忙從屋子裡搬了張蒲藤軟椅給我。
我倚在藤椅上,一面緩氣兒一面指揮僕從們,“你們只管燒你們的,我先緩緩,一會兒……咳咳咳……一會兒再同你們一塊燒。”
下人們得了我的囑咐便又分頭燒得熱火朝天。我瞧著有紙錢、紙人、紙床、紙屋、紙花、紙車……應有盡有,只是數來數去唯獨缺了樣小姨娘最喜歡的物什寶。
小姨娘是異族人,究竟是哪個族的我卻始終記不大清,左右不是回族的便是蒙族的,是當年爹爹做生意半道上給娶回來的,爹爹粗枝大葉,而異族禮儀也甚開放,不像我們這裡一般窮講究,遂,小姨娘是過了門後爹爹才給小姨娘孃家補下的聘禮,當時爹爹列了長長一串禮單交與小姨娘過目,然而,小姨娘雖然漢話說得尚好,那漢字卻是不識得幾個,看得頭大如鬥,最後乾脆將那禮單摜在一邊自己提筆寫了幾樣彩禮寶。
爹爹看了小姨娘的禮單後,亦是頭大如鬥,“這牛羊倒是不成問題,這……這‘馬各馬它’卻是什麼?……若是汗血寶馬倒是容易得,只這‘馬各馬它’不曉得是什麼名駒,何方盛產,卻要我上哪裡尋覓?”
一時在場之人包括小姨娘一時面露錯愕。之後一番頗費周折解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馬各馬它’壓根不是什麼寶馬名駒,不過是駱駝而已。彼時,家裡人方才曉得小姨娘真真地道是大漠上來的,那字寫得就和黃沙戈壁一般寬廣,但凡碰著左右上下分隔的字必定會被小姨娘拆寫得五馬分屍,辨識不能。之後其他幾位姨娘和小姨娘熟識後還常拿這馬各馬它之事打趣於她。
爹爹按著小姨娘的禮單讓人去備禮,據說當時讓人買了整整一支駱駝隊送出去,小姨娘孃家人也慷慨,陪嫁之物盡是大漠珍奇,連我家現今成擺設的大廚子都是小姨娘的陪嫁之物。
當年小姨娘初到揚州時頗不能適應,大漠之中放眼望去不是黃沙就是駱駝,而揚州城中放眼望去不是煙雨便是輕舟,全然顛覆了小姨娘的人生觀,在小姨娘眼中再沒有比駱駝更憨實、更高貴、更可靠的牲畜了,不尥蹶子不鬧脾氣兼之吃苦耐勞,小姨娘多年的心願便是能在溼漉漉的揚州城裡養出一隻駱駝,不想終未遂願。
那年我初嫁宋家,宋席遠往我們家送了不少禮,送禮之竅門不在貴重,全看能不能送到人的心坎上,宋席遠這麼個八面玲瓏的人精自然深諳此道,託人從塞外幾經周折不曉得用了什麼方兒竟然弄了只活生生的駱駝崽子運到揚州送給小姨娘,小姨娘當時樂得直在我面前將宋席遠誇成朵花。
當時我還不屑,如今看來,宋席遠非但是朵花,簡直是朵奇葩。一邊應承著皇上,一邊配合著裴衍禎,將我們沈家和天家玩弄於股掌之間,實乃棟樑之材。
當然,最終那隻駱駝崽子被揚州的黃梅天給潮死了,叫小姨娘傷心了好一陣子,原本以為來日方長自然可再弄只駱駝,不成想如今竟叫小姨娘抱憾而終,是我做女兒的不孝。
思及此,我又是一陣大咳,咳過後便讓人去喚展越,一面眯了眼預備閉目養神,才剛閉起眼睛便覺眼前影子一暗,睜眼一看卻是那展大護衛已立在我面前,一臉審慎小心地觀察我的氣色,許是見我氣色尚好,幾分放心道:“沈小姐今日精神見大好。”
我漫不經心地眯眼看了看他,答道:“嗯,應該是迴光返照吧。”
展越一時僵在那裡,魂飛魄散了好一會兒方才回神急道:“沈小姐莫要說這喪氣話,屬下這便去請大夫。”
“不必了。”我擺了擺手,“你我皆明白這癆病是個必死之症,瞧多少大夫都一樣。我今日叫你來是想託你替我尋那宋家的陳伯來,我有事要囑託他。”
展越眉頭輕皺,“沈小姐如若有事囑託展越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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